温俨将陶煦领到落霞峰珍馐阁,点了一桌美味佳肴和一壶上百年的竹叶青,要了一雅间。
陶煦全程跟在他身后一脸惶惑,他这又是想作甚?
周围的门徒早已行跪礼跪了一地,皆是一副惊讶的神情,珍馐阁是专供未辟谷的门徒用膳的,平时根本不会有已辟谷之人来,更何况还是掌门。
免了众人行礼,温俨将陶煦领进了雅间。
雅间光线比较暗,四周轻纱垂幔,角落里屏风旁还放置着一张简易小榻,陶煦楞楞地站在一旁,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袖袍,心里着实有些忐忑,不知温俨到底要做什么,当真是如此好心带自己来用膳?还是别有所图?
“坐。”温俨示意陶煦在对面入座,陶煦点头应是,坐在温俨对面,眼观鼻,鼻观心。
少顷,各色菜肴开始陆续上桌,竟然摆满了八十一道菜,陶煦偷偷咽了口唾沫。
“师尊,这是……为何?”这也太惊悚了,陶煦心中不安,这前几日还恨不得把自己打死的温俨,怎得又突然如此好心请他吃大餐?
“这……师父关心徒儿,不是……不是应该的么?”温俨艰涩地挤出这段话,说出口才发觉连自己都觉得牵强。
“……谢师尊。”陶煦道了谢,心想谁知这喜怒无常的人怎么又转性了,先不管他,填饱肚子再说。
“多吃点。”温俨有些笨拙地给陶煦夹了一块糖醋排骨,引来陶煦充满疑惑的目光,糖醋排骨是陶煦最喜欢的一道菜。
前世,陶煦和温俨下馆子都会点这道菜,而温俨总会特意将这道菜摆在陶煦面前。
陶煦下意识低头一看,摆在自己面前的,果然是糖醋排骨。
但布菜的是侍女,不是温俨,陶煦定了定心神,他不可能认出自己,是自己太多疑了。
“多谢师尊!”
陶煦笑了笑,便自顾自地风卷残云了,趁这冷阎罗突发善心的机会,该吃吃该喝喝。
“慢点吃,小心噎着……”温俨说着亲自为陶煦盛了一碗银耳汤,借着给他递汤的动作顺势便坐到了他身边,面色始终温和,动作更是轻柔,陶煦看着突然靠近的温俨,动作一僵。
而此时一侍女端着一壶竹叶青款款而来,时不时偷偷瞄一眼温俨,满脸羞红,早听说掌门龙章凤姿,丰神俊朗,她特意花了一两银子和当值伙计换来这上酒的机会,就是为了能近距离看看温俨,饱饱眼福。
温俨丝毫没注意到侍女的小动作,他此时眼里全是陶煦,看着陶煦嘴角粘着饭粒一脸呆愣的模样,他不自觉地笑了。
“为师已辟谷,又不会跟你抢。”温俨边说边伸出手去欲帮他抹去嘴角的饭粒。
而一旁的侍女已走到陶煦身边,早就被温俨那浅浅一笑迷了心魂,一脸花痴相地看着温俨,心里直呼掌门真是天人之姿,好生迷人!
温俨的突然靠近已令陶煦警觉,见他向自己伸出手,他下意识便作出了条件反射,手臂撑着桌角,身体应激性地退后。
紧接着只听“哗啦”一声伴随着侍女的尖叫,满满一壶上百年的竹叶青滴滴答答洒了陶煦一身,袖袍尽湿,手臂一凉,陶煦连忙站起身来,不禁掩饰了一下右手臂又连忙松开,故作镇定地扶起侍女,道:
“这位姑娘,实在抱歉,你没事吧?”
侍女摇摇头,脸更红了,道:“没……没事!奴家……奴家再给你们重新换一壶来!”说着一脸娇羞着跑开了,不一会儿又重新上了一壶竹叶青。
待侍女上完酒一走,气氛顿时有些莫名地尴尬,温俨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陶煦已被酒水湿透的袖袍,不经意地移开视线,低声道:
“你就如此惧怕为师吗?你还恨为师吗?”
陶煦眉头一拧,这话问地“妙”啊,若是答“不恨了”,那说明之前有恨过,以他那性子,还不追究到底;若是答“从未恨过”,他又会给自己安上个欺师之罪,会死地更惨。这温俨突然转性果然是为了来刁难自己吧!
“你尽管实话实说,为师不会怪你。”
哼,不会怪我,但会整死我啊!陶煦看了看这满桌菜肴,忽然意识到,这餐是不是给他践行的?给他去阴曹地府践行的?
“师尊,既然您都知道了,那徒儿也无话可说。此生能拜您为师,徒儿也没什么遗憾了,只是……可否容徒儿回家再看望一眼爹娘。”
陶煦不正面回答温俨的问题,而是说出这番“临终遗言”,一则坦荡地表明自己恨过他,二则表示接受责罚,并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接下来,就看这招“以退为进”对温俨管不管用了,没错,他还是不想死的,不仅不想死,还想着复仇。
“你觉得为师是在向你问罪么?”温俨看着陶煦,有那么一刹那地失落,陶煦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他索性再赌一把,软下语气,蹲下身子抱住温俨的腿,道:
“师尊,徒儿知错了,不该对师尊存有怨恨。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徒儿怎么能恨师尊呢?徒儿再也不敢了!再也不会了!徒儿还是想留在您身边!”
温俨如释重负,不禁露出笑容,他摸了摸陶煦的头,扶他起身,道:
“你继续用膳吧。”
“是。”
总算蒙混过关,陶煦重新入座,喝了一大碗银耳汤压惊。
“为师便不多留了,这几日,你好生修养吧。”言罢,温俨起身离座,顺便将那壶竹叶青带走了。
陶煦心里冷哼一声,口味还是没变呢,嘴里教导着门徒不能嗜酒,自己私下里还不是嗜酒如命。呵,闷骚。
陶煦送别了温俨,吃饱喝足后回了西厢房,掀开袖袍一看,赤红色鱼尾印记果然显露无疑,心中庆幸温俨没有当场查看他的手臂,还好自己表现的还算镇定,温俨没有起疑,否则他焉还有命在!
他换了衣服,取出底层抽屉里的换颜膏将鱼尾印记小心遮掩上,却不知这一切都被匿身房顶的温俨尽数看在眼中。
为了不让陶煦生疑,温俨提前离开了雅间,不动声色地守在西厢房顶,就是为了暗中查看陶煦是否有鱼尾印记。
楚煦真的是阿煦转世!
这个认知令温俨又喜又悲,没想到终于找到阿煦,他却已经伤害了他无数次,甚至差点再次将他害死!
阿煦……温俨在心中呼唤着,伏在屋顶望着陶煦,眼里的水光渐渐蓄满,想起四百年前的一切,他忽然失去了上前相认的勇气。
那些血腥的记忆像隐藏在他心底挥之不去的魔魇,他只想逃避,甚至怕陶煦知道过去所发生的一切。
温俨近乎贪婪地望着已经就寝的陶煦,痴痴地想:阿煦重活一世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既然如此,他们何不重新开始呢?
此生,他定会护他周全,再不让他受到一点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