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立烜换了身衣服前往父亲的书房里,见到郭氏双目含恨地跪在书房的地上,两手被束缚在身后,不甘地瞪着他们父子。
梁凇瘫坐在太师椅上,疲倦已极的神态。
见到梁立烜过来,郭氏顿时嘶吼哭嚎了起来。
“你早就知道我不是你的生母了,是不是?你知道你的生母是个突厥女,我不是你的亲生母亲,所以这些年来你一直算计我、与我离心?是谁告诉你的,是杨拂樱那个贱妇?是不是她告诉你的!”
郭氏挪动着双膝想要扑到梁立烜面前来,
“我想明白了!是她!是那年她差点落水,你把她救上来,然后她就告诉了你你的身世,你就与我离了心,一心只和赵家好,是不是?!”
梁立烜甩了甩衣袖避开她,“杨夫人没有和我提过半个字。”
太师椅上的梁凇陡然睁大了眼睛:“烜儿,你知道……”
梁立烜冷笑:“我知道什么?我不该知道什么?我只告诉你们,杨夫人从头到尾没有和我说过半个字,她一直都在替你们瞒着我,是我自己知道的。”
“我能知道什么?我能知道我生母是个被你抛弃的突厥女子,我知道我还有个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我知道我本来也该是双蓝眸。我知道弟弟因为生了蓝眸便被我父亲嫌弃!我知道喂养过我的乳母匡娘子,就因为喂了我一场,和我搭上了关系,所以她婆家娘家上下那么多人都被郭氏一把火烧死了个干净!我还能知道什么!”
他的情绪也陡然激动起来,胸膛剧烈起伏不停,像是一头了怒要吃人的猛兽。
连梁凇都被他的气焰镇压到了。
梁立烜俯打量着这个自己三世以来加起来孝顺了过五十年的所谓母亲,眸中翻滚着赤红的恨意。
“我父亲当年爱过一个突厥女子,所以你为了与她争宠、陷害于她,你在嫁来幽州的那几年里,时常借着节度使夫人身份的便利,向突厥人传递情报,教他们如何来打幽州。
这样做对你当然有好处。
一则幽州和突厥打起来,节度使分身乏术忙于战事,就不会经常陪在那个突厥女子的身边,而你自然而然借着送饭添衣的功夫可以去接触你的丈夫。
二则你可以诬陷那个突厥女子,说情报是她传出去的,是她背叛节度使。
三则两边战事打响,隔着国仇家恨,那位节度使和突厥女子之间的关系,即便是想要弥合都弥合不了,时日一长,自当消亡。
四则真因为你是节度使夫人,人人都知道你和节度使荣辱与共,外人怀疑谁都不会怀疑到你头上,觉得是你传递的情报。
另外还有第五,这一点没人猜到过,我说给夫人听一听,不知道夫人认不认了……”
梁立烜似笑非笑,淡漠地打量着郭氏,
“其实,夫人从南地嫁来,身上背负着的是南地郭氏一族的荣辱。你们南地的世家大族是希望北方突厥和幽州等地的战事一直打起来的。
当然了,突厥人不能真的打赢了幽州,一下攻入了中原腹地;但是他们又不能彻底被幽州军给打趴下,从此一蹶不振。”
“最好,永远都维持现状,打打停停,缠缠绵绵,将北方的幽州军永远都拖累在和突厥的战事上。这样的话……”
梁立烜顿了顿,这一次,他把视线投注到自己父亲的脸上,
“这样的话,北地的枭雄只能永远忙着抵御外辱,再也无力南下征伐,攻南城、略南地,威胁到南地世家大族的地位了。对么?郭夫人?”
梁凇一下拍案而起,怒吼道:“放肆!”
但他的怒意却不是对着儿子的。
郭顺玫在听到梁立烜给出的第五点理由时,整个人就如被放了血的一头羊,软趴趴地瘫软在了地上。
但她的身体片刻后又挺立了起来,疯狂地痴笑个不停。
“哈哈哈哈哈!好一个龙骧虎步、万谋在胸的太原郡王、幽州少主。你父亲几十年没有看透的事情,竟然叫你给看透了!哈哈哈哈哈哈——”
*
南地的世家大族们,其实是希望北方被突厥战事拖累着无暇分身南下的。
因为时下北人素来骁勇善战,若是北地军士和南地打起来,十有八九是南地要输。
南人强就强在水师作战的灵敏上面,北地军士比不过他们。
可若是到了冬日,连江河之水都结了冰,那么南地的最后一点优势都消失不见了。
北方枭雄若是再度提兵打来,那他们简直就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而自古北伐难成,南征易胜。
北地枭雄往南边打来,扩充自己的地盘,也是情理之中可以预料到的事。
所以南方世族们就想到了一个损招:
——如果北地军队要忙于和突厥的战事,将这些北方节度使们全都托在和异族的战事上,那么北地枭雄就再也无力南下了。
虽然有人常道攘外必先安内,可是攘内必先安外也是一样适用的道理。
如果突厥人被打服了,再也没有力气来骚扰幽州,那么闲着没事干的幽州军当然得要到外头去找点事情干干。
而如果关外的突厥人都打到幽州城门下面,威胁到北地节度使的大本营了,他们还有几个心思去打南边?
但是突厥人又不能彻底打赢了幽州,攻入了中原。
因为这样的话,北地军队打不到南边来,突厥人的铁蹄迟早也得过来。
南地世族们希望北地和突厥人的战事永远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所以,从嫁来北地幽州的那一日起,身为南地贵女的郭顺玫,身上便肩负起了这桩父兄所教导她的见不得光的“职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