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名为摘星殿,是魔界使者叶衍的寝殿。然此刻寝殿主人倚靠殿柱,听到动静歪头探去,初竹拖着厚厚的大袄从屏风后走出来,面有不满。
初竹走到他跟前,把大袄甩给他,遏制不满问道:“你脑子转不过弯吗,我穿这身出去,别人会用什么眼光看我?”
毛茸茸的大袄扫过叶衍的脸,见她这副模样忍俊不禁:“魔界的温度比修真界低得多,寝殿有炭炉取暖,外面冷。”
他含笑伸手替初竹系上,魔族人生性畏热,骨子里便喜寒,哪怕冬日也只需要披一件略厚的衣袍。
叶衍给她戴上帽子,掸了掸帽上的绒毛,便听她说道:“魔界的时辰与外面可是一样的?”
整理的手顿住,叶衍笑道:“当然一样,长老放心吧,哪怕你不来这魔界,你也得花三日时间甚至更久到沙埋,不如到这清闲享乐,到时去沙埋毫发无损。”
“你怎么不那时直接送我去。”初竹与他交汇目光,被戳穿了心思的叶衍随机移开视线,她懒得多言,正要走,临了被叶衍叫住。
回头见他朝自己伸出右手,不苟言笑说道:“你能找路吗,牵我。”
初竹一个字、一个表情都没给,将要跨出门槛时,叶衍快步扑来拉过她的手腕,眼神诚恳,嘟囔道:“牵个手行吗?”
片刻,背着大小背篓箩筐的侍女有说有笑进到拱门,远远瞅见自家使者牵着一个遮挡严密的人的衣袖乐在其中,惊讶到连行礼都卡在手边。
竟然叶衍更先朝她们摆手,声音愉悦:“采办了好多呀。”
“呃……对对,使者是要出去吗?”几人磕磕绊绊互扯勉强行礼,两人从他们身旁路过,叶衍轻轻应答一声。
渐渐远去,侍女们呆愣在原地,心有余悸,面面相觑,欲言又止。
一名侍女弱弱发言:“除了阿四,印象中使者没有笑过吧。”
话落立即被呵斥:“慎言!你还敢提那个名字!”
宫人通常是乘马车到达集市,步行要走上半个时辰不止,叶衍却未提到马车一事,擅自将初竹带来魔界对她而言,无异于酷刑。
叶衍瞥过去一眼,从一而终平淡的神情,若再让她乘坐魔界的马车……
“初竹。”他轻轻唤道,引来她的侧目,浅浅笑道,“摘星殿内的陈设是我按人间的摆设布置的。”
初竹再目视前方,像是已经知晓了他的话,沿着叶衍指示的近路走。
叶衍继续说道:“我少有住,也常叫人打扫……”
初竹打断他:“行行行,知道你魔界使者日理万机,还能抽得空闲去人间游玩,可见多是爱好人间万物。”
叶衍抿紧嘴,面上浮现一丝尴尬,当初怎么没想过初竹这么能说会道呢。
中心大街车水马龙,原本宽敞的街道两旁被摊贩占满了稀奇古怪的玩意,高楼顶端散开的红绸缎延至百家,垂吊色彩各异的灯笼纸伞,酒肆飘香十里,茶楼听戏拍手叫好,伎院歌舞升平享乐,说是盛大节日也不为过。
从近路闷头走的初竹恰好被鱼贩挡住了道口,鱼贩是个小伙,下巴削尖,瘦得像猴,拿着把宰刀正杀鱼。
“让让。”叶衍从背后撩起了摊贩围布,眼神示意初竹走出去。
初竹压低帽沿,随意找了个方向随人流走,叶衍识趣当作无事发生,跟上前给初竹介绍。
听了一圈,她反问道:“你想去哪?”
叶衍早拿定了主意,指向混乱的人群,轻撩双眉:“制窑。”
当初竹皱眉看见桶里黏糊糊的稀泥后直言拒绝,叶衍求了多久都没用,只能允许在旁看他做。
老板特意寻了个僻静处给二人,靠近河流,汩汩泉流压低了喧嚣热闹。初竹靠在木椅上晃腿,监工般审视叶衍的陶瓷手艺。
叶衍肩宽腿长,却憋屈坐一根小凳子,无处安放的腿屈起,撩起小截袖子露出手肘搭在腿上,慢慢磨蹭旋转圆盘的泥。
据安连庙道叶衍会易容术,初竹毫不避讳盯着那张可称俊美的脸看,可能皮囊下藏的是面目狰狞的老妖怪,或是吃人不吃心的狐狸精。
看了许久,唯一的变化只有右边唇角下多了一颗痣,一颗唇下痣罢了。
仅仅几眼功夫,叶衍塑出了大概模样,除了丑也有点怪,他不觉得,乐滋滋修饰边角。
初竹难以点评这个半边圆盘半边方正的碗状,问道:“你是给狗做的碗吗?”
叶衍洋溢自信的笑僵在唇边,抬起两手泥泞,委屈又难堪吐露道:“我没养狗……这碗,是给你的……”
老板按时而来,要取泥陶去烧制,只见盘上一滩烂泥,叶衍伏在地上保持捂脸的姿态,像中了剑背部耸个不停。
顿时大惊失色,忙跑去唤道:“使者!做陶瓷怎么——这脸!”
叶衍顶着血迹斑驳青紫的脸摇摇晃晃起身,仅剩一只眼可睁,冲老板摆手大笑:“小事!挨了这顿打,本大爷还怕什么!”
见他近乎癫狂地笑,老板茫然失措:“使者,不会傻了吧。”
叶衍重重咳了几声,瞥见飞来一只亮着淡蓝荧光的小虫,停在耳廓,闪烁得像在传达什么信息。
只见叶衍的脸上倏地覆上一层阴霾,丢下几两银子疾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