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方势力收归统一,天下初定后,清水镇破天荒有了官衙,也有了专门管理的地方官员。
玱玹并没有往官邸方向去,他慢吞吞走向那条最为熟悉的街道。
他的酒铺依然开着门在经营,生意不好也不坏。
对玱玹来讲,清水镇除了回春堂,并无一处值得留念,这间铺子以及这间铺子里的记忆,只是他经历过的众多不得已的谋划手段而已,没有半分温情。一百年来他让它开着,不是想挽留什么,仅仅只为囚一个人罢了。
推开酒肆后堂的门,一个穿着蓝衫的中年男子恭声迎来,深深一礼:“主公。”
玱玹点了点头,这时,几瓣梅花落下,在他肩头轻轻一碰,又轻盈地顺着衣袍间的皱褶晃悠悠地坠落。
他抬起头,恍然看见他当初种的梅花正当开得满院婆娑,花瓣纷纷扬扬,像极了那晚,他与还是玟小六的她坐在窗边喝酒赏花的情景。
他记得为了套她的话,一杯一杯引诱她喝酒,而她看着梅花,眼神迷离地一杯接着一杯喝,那时,她已知道了他是哥哥,可他却还可笑地揣着满腹狐疑,打探她的背景。
玱玹情不自禁地走到窗边的木桌前坐下,两百年了,他仍仿佛看见她醉伏桌前的样子,绯红的脸颊像晕着一层朦胧的桃色,微闭的眼睑处一排细长的睫毛,像受惊的飞鸟一样偶尔扑棱着翅羽,他俯下声问她,只得到几声模糊的呓语。。。
玱玹伸出手,摩挲着桌面,仿若手指滑在她细腻如脂的脸庞,微张的樱唇之上。。。
“主公,你现在可要去见那人?”北衣试探地问道。
“不急,”玱玹漫不经心道:“拿一壶桑葚酒来,准备几个小菜,我今夜准备在这住一晚,那人,明天才见。”
“是,主公。”
只一会儿,北衣就摆好了几个菜碟,几壶上好的桑葚酒。
“小夭,陪哥哥喝一杯。”玱玹给桌对面的酒杯倒满酒,又给自己斟满。
“今天,哥哥不问你是谁。”他笑了笑,嘴角浮起一缕惨淡。
“来来来,看哥哥为你自罚三杯。”他一边喝一边斟,眼角渐渐有些泛红:“哥哥以前不知道你是谁,竟对你用了最残酷的刑法,”
玱玹喝急了,呛得直咳,又继续仰头喝了一杯,一边咳一边笑:“你为了救哥哥,不惜以身犯险被相柳重伤,哥哥却打断了你的腿!”他桀桀地笑着:“你从没怪过哥哥,可哥哥一直没有放下过这负罪。”
“以前一直以为,不管分开几十年几百年,我们终会明媚地相逢,然后哥哥,哥哥我像个英雄一样,一世护你。”
玱玹扑在桌上,伸出双手似乎要搂抱着什么,眼泪无声的滑落:“小夭,我的小夭,哥哥却成了最卑微的罪人,一辈子,两辈子。。。没有尽头啊。。。”
“哥从此不敢逼迫你一点,察言观色不敢正明光大地去求娶你,你喜欢涂山璟,可以。。。”玱玹笑道:“你嫁丰隆,可以,你最后要嫁涂山璟,就嫁吧。。。你怪我杀涂山璟,可哥哥能怎么办,我要怎么才能留住你,让你自己说出愿成为我的妻?”
“我想夜夜搂着的是我的小夭啊!让,让让那些女人都滚吧。。。神农馨悦,那个贱人。。。”玱玹颤抖着伸出手掌,抚摸着桌子。
是的,他不敢推开回春堂小夭的屋,怕最终面对一个空空的事实,可这里,她的小夭曾经满怀欣喜地寻到他,渴望自己认出她来,她就那么沉默不语地,与他这个哥哥一杯一杯地喝着,像个失望的小鹿醉卧在桌上。
“小夭,妹妹。。。”玱玹已经醉了,他趴在桌上,嘴唇轻轻触着清冷的桌面,仿佛在依恋她残留的温暖与气息:“回来,回来,没有你这天下索然无味啊。。。”
风把梅花的花瓣稀稀疏疏吹些进来,扰着玱玹难得失态的大醉与哭泣,慢悠悠地落在杯中,落到他肩上,手指间。。。
第二天,北衣走进后院,就看见玱玹已端坐在屋,穿着一件浅浅的灰蓝色衣袍,衣襟袖口处用银色丝线简单地绣着符云图案,腰间系着深紫色的窄边腰带,缀着一条同色的流苏,流苏上系着一块羊脂白玉佩。他的脸上恢复了往日寡淡冷肃的神情,丝毫看不出昨夜宿醉与迷乱的痕迹。或许,这时的瑲玹才是他原来的样子,嘴角总会轻轻的往上弯着,露出和善的笑意。目光闪露处,不动声色,却蕴着常人不可揣摩的帝王之威。
“主公,泗喜来了。”北衣恭身禀道。
“嗯,让他进来。”
片刻,一个身穿玄色官制袍子的中年男子抱着一摞帐册快步进来,看见玱玹,立马跪下来磕头:“陛下。”
玱玹挥了挥手,泗喜连忙起身,翻开手中的册子道:“陛下,据下官近十年统计,这十年间到过本镇的不明人员共计人,之后于本地长期落户的有2546人,经查探,均无异样。”
“回春堂一共诊治5736人,其中5734人都是原籍本镇的人族。”
玱玹抬起了眼睛,道:“还有2人呢,查过没有?”
“下官已查明,其中一人乃是过路商贾,家居闻川世代经商,此人为家中笫八子,其妻不育,偶在茶肆听闻回春堂专治此类隐疾,遂前去求药。"
"还有一人是从外乞讨而来的叫花子,饿晕在街上,被茶庄的伙计送到回春堂。。。"
“这十年,并无身份不明的人与回春堂任何人接触,周围逗留盘桓过的人员,经查都是附近居住的低等人族。”
玱玹眼里闪过不易察觉的失望,他抬手示意不用再说下去。
“陛下,此事还需要继续监查下去吗?”泗喜小心翼翼地问道。
“一切照旧,不管有无异样,每十年向我禀报一次。”玱玹眸色凌厉:“若有疏漏,定严惩不贷。”
“下官当竭尽全力。”泗喜惶恐道。
又一阵风来,院中的梅树被风一吹,漫天花瓣簌簌而飞,泗喜退出去的时候,衣上头上都带着好些花瓣,他也不敢伸手去拂,匆匆地向外而去。
玱玹若有所思地望着天,半晌淡淡地说道:“这梅花谁都可落,谁都粘附,真的很是令人厌烦。让人把这棵树砍了吧,院中干净点。”
北衣愣了一下,一时摸不着头脑:这棵梅树不是他自己种的吗,长了好几百年,他不是最为喜欢吗?
瑲玹目光如炬,看了北衣一眼。
“是,主公!!”北衣连忙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