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少年猛地弓起的脊背,和强烈的战栗,她停下,撑起手臂,低头凝视他,指尖划过?他汗湿的鬓发,沙哑道:“年年,你快乐吗?”
缚眼绸带松落。
少年的眼尾泛着昳丽的红,鸦羽般的长睫上挂着细碎的湿,胡乱的点?了点?头。
江入年有些难以启齿,他的快乐其实来源于——和自己?亲密无间的那个?人是她、在他身?上为所欲为的那个?人是她、施予他强烈快感与痛苦的那个?人是她。
只要是她就好?了。
所以,无论她对自己?做什么?,他都会很快乐。
第28章年年
南城,九月份。
日?落在晚上七点。
季知?涟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晰,是因为太阳一落山,季馨就会准点出门。
母亲出门前,会在木制梳妆台前坐很久,给自?己上妆。
墨黑的眉笔握在她水葱般的指间,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盒子被一一打开,馥郁香味彼此杂糅渗透。
白?的粉底,红的膏体,她对镜子自?照,将长?眉画的斜飞入鬓,用刷子将深蓝色的眼影在眼皮上晕开。
季馨上好?妆后,是完美的无?懈可击的一张脸。那些深夜失眠带来的黑眼圈、被烟酒侵蚀的干涩肌肤,还?有那双少女般脆弱、敏感的眼睛,通通都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冷漠的、大杀四方的俏脸。
只要她想?,自?然是备受男人追捧和欢迎的。曾经在北城的少女时代是,如今亦如此,那青涩莽撞的美蜕为成熟妖冶的风韵,依旧备受瞩目。
季知?涟看着她近乎疯狂的外出约会。
季馨真的快乐吗?她不觉得。
母亲的美是轻盈、引人采撷的,那艳色透过她的骨,从皮里溢出来,却又带着腐败灰暗之色,像是从内部开始烂掉的果实,腥甜又沉醉。
她们一起走在大街上,季馨光鲜亮丽,她则灰头土脸,路人的目光在她们身上打转,季馨会刻意与女儿拉开距离,最开始,她以为母亲是嫌自?己丢人,内心失落。
而很久之后,季知?涟才意识到,季馨是在执拗地保存着自?我的完整性,她固执的掩耳盗铃,拒绝所?有社会身份,只想?做她自?己。
她隔三差五带着不同的男人回家,已然开始自?毁。
季知?涟漠然的看着垃圾桶里的橡胶制品,那薄膜里包裹的粘稠白?浊,成人间的性事就这样在她面前粗暴摊开,和母亲屋子里的气?味一样复杂混沌。
她感到恶心,走去阳台,鸭子死去后,阳台突然变得很大,很空旷。
她打开窗户,将半个身子探出窗外,想?象着自?己的灵魂离开肉体,和风一起去往远方,目之所?及的黑色天线分?割天空,底下靠着墙壁的栏杆上,石块破损处露出褐红色的钢筋,黑色电线缠绕凌乱,被高高支起。
剪不断,理还?乱。
线与线之间,扭曲纠葛在一起,没有出路,没有尽头。
-
季馨在南城的名声越来越差。
直至和学生家长?爆发严重冲突,失去工作。
她情事靡丽不假,但再?怎么放纵沉溺,也不会跟自?己未成年的男学生有什?么瓜葛,这件事她纯属冤枉。
但没有人关心她冤不冤枉。
一台好?戏,台上开演,台下观众自?是全?身心投入,津津乐道,看的精彩比什?么都重要。
这是季馨来到南城后最狼狈的一天,盘的光溜的发髻被家长?扯散,那个愤怒的黑胖母亲,大声嚷嚷着恨不得全?天下都听见,说她勾引自?己品学兼优的孩子,将内衣送给他让他打飞机。
那内衣是她在换衣间丢失的。
那偷窃的男孩涨红着脸,瑟缩着不敢看她,在母亲的逼迫下,面对校长?的询问,唯唯诺诺点着头。
季馨觉得可笑至极,更?可笑的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的事实,却没有人挺身而出说句公道话。
她在这家舞蹈机构工作了五年,周围的同事大都是本地人,性子简单好?相处,她谈不上和他们多热络,但也礼貌往来,但此刻,她们都吃了哑药一样,带着幸灾乐祸。
小城生活多沉闷呀,季馨是一只从高空坠落的野鸟,她色彩斑斓、不食人间烟火,目空一切又高傲造作。
这样的人本该活在山花烂漫处,被细心保护,却贸然一头闯进尘世泥沼,还?不知?收敛翅膀、低下头颅。
她干嘛非要惊着她们的眼睛呢?
人们最喜欢看的,是平淡生活不可多得的刺激。华丽布匹在眼前撕碎、高高在上的女人委地求饶。她的哭泣与狼狈都不可多见,并为他们带来隐秘的、置身事外的优越。
只有一个人,拨开人群,一把?扯开那骂骂咧咧的黑胖妇女,将被压在地上的瘦弱女人拉了起来。
萧婧是临时接到校长?电话,从学校请了假过来的。她穿着白?衬衣A字裙,身姿秀丽,面容却沧桑,短短半年,鬓角已夹杂白?发。
她任由好?友抱着自?己大哭,待她稍稍平静后,又麻木的将她送回家里,然后再?急匆匆赶回学校。
季馨有满肚子的话想?对她倾吐,萧婧却不得不走了。
她走了,这个家又只剩她一个人。
安静又空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