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中央原本供奉着的神坛被拆了去,换上了木质主台。主台四周挂着墨海山水画纱帐,纱帐中一个紫衣男人斜靠在卧榻上,斜支着头像是在小憩,华丽的紫袍流泻一地。
主台下铺着暗红色的地毯,地毯上放着两张案几,四位白衣书生跪坐案几前,拿着书本一唱一和地朗读。他们读的是一本治国古书,平淡乏味的内容从他们嘴里念出来,居然别有一番风味。
见过喜欢听歌的喜欢跳舞的喜欢听戏看杂耍的,还是头一次见到专门听人读书的。
步小黛抱着筝琴进去,书生们便静静抬了案几退下。两个侍女端上来一把座椅,示意步小黛坐下。她才刚坐定,侍女立刻抽走她怀里的筝琴,将一把色彩艳丽的描花琴递给她。
没有一个人说话,周围的人连大声呼吸也不曾听闻。步小黛自然也就小心翼翼,不敢说话。
侍女朝步小黛比了个手势,示意她可以开始。
既然顾子陵在此人面前彬彬有礼,那么这人的身份一定不低,是能调动皇上红人的人物。别谷经常有封国的达官贵族到访,步小黛知道这些人的共同特点,他们喜欢权势,觉得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最可笑。
她不想惹面前这个主儿的注意,决定反其道而行之,请这人好好欣赏欣赏风花雪月。
拨动琴弦,她轻声开唱:红藕香残玉簟秋
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却上心头
一首月满西楼唱得哀婉无比,音乐中隐隐的孤寂伤痛在大厅里蔓延开。曲子停下时,整个大厅静得像坟场。
可纱帐里的男人还像雕塑一样一动不动,没半点表示。觉得疑惑,步小黛仔细打量了他一下,才发现他的胸膛在有节奏地起伏。
那男人居然睡着了!
睡着了,怎么办?她用眼神问一旁的侍女。
侍女递过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安静,否则死。
整整一个时辰,步小黛就木头似地坐着,在两个木头似的侍女陪伴下,看纱帐里的男人睡觉。?
☆、
?许久,纱帐里的男人突然响起了声音:“唱一首我喜欢的曲子来。”
声音低沉,恍若寂静的黑夜里划过大提琴琴弦的音符,华丽而圆润,带着蛊惑人心的磁性。
他说,唱一首“他喜欢”的曲子。
步小黛沉吟片刻,手指拨动琴弦。略带沧桑感的声音,在安静的大厅内花一样绽放开:
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尘世岁月催。皇图霸业谈笑中,凡人不胜一场醉。提剑跨骑挥血雨,白骨如山鸦惊飞。硝烟散尽,断枪成灰,自古征战,几人能回?几人能回?
这是黄易的诗句,她极喜欢,就改了一些内容,按天净沙的格律谱成曲子,用仿京剧的唱腔做了一首歌。
曲子终了,大厅内又一片死寂。
“哼哼。”男人忽然笑了声,似讥讽,又似冷笑,“怎么不唱愁下眉头,又上心头了?”
不是不想唱,是男人一开口,步小黛就明白再唱悲悲切切的曲子死路一条。因为有的人一开口,即使语气和善,也能听出一股傲视天下的气概。步小黛有自知自明,这样的人绝对不是她能敷衍的。龙之逆鳞不能碰,唯一的办法——顺着鳞片的方向锊。
隔着纱帐,帐中男人的样子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她微微低头,答:“少年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
看似平静的对话,步小黛却觉得自己站在刀山上,小心翼翼地踩着刀尖往前走。若是稍不注意滑下刀尖就万剑穿心,死无葬身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