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看见梁景珉湿润的眼睛,看见里面有毁灭和重建。
梁景珉像是过了很久很久才重新学会说话,气息全乱了,双目失神,话说得颠三倒四:“你想起来了?全部?从那一天,一直到今天,你都还一直记得?”
“是的,我想我今后不会再忘记了。”程荆说。
“可笑,我先是诓你签下不可拒绝的协议,后来却又一直为赵都宁的婚姻怪你。终于,到今天也能好好和你说一声,我听见你的解释了。可你为什么后来不再说了,而是直接认下?”
梁景珉唇角浮现一点苦涩的笑意:“我和你说了那么多次,你从来都记不住。其实前因后果早不清了,我那时候想,你恨我一个就够了,否则你还要恨那么多人,连带着恨命运,实在也太辛苦了。”
程荆合眼,露出一个无声的微笑:“感谢你善解人意。”
梁景珉却神情戚戚:“也是自此我才知道,人居然能够灰心那么多次,我以为这是我的报应,是你要报复我从前做的傻事。”
“是你的报应,”程荆说,“但我不是故意要报复你。你知道我做不出这种事。”
梁景珉:“好。你都想起来了吗?程荆,想起来你答应要嫁给我,说好了再也不厌烦我了吗?想起来……说要再去洛港看烟花,去西京北阳郡看雪,说……”
说你的心脏,只为我一个人跳动。
说到这里,梁景珉眼眶湿润,到似是哽咽难言。
程荆说,我都记得了。你从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梁景珉摇摇头:“程荆,你从没说过爱我。可你说恨我的次数,我早就已经数都数不清了。”
他这句话说得正色,到莫名让人心里一动。
程荆忽然觉得有点歉意,紧接着又感觉荒谬,梁景珉还真是会卖惨,不可原谅。
他稍微靠近了一些,伸手搭在梁景珉的肩膀上,很轻声问:“还疼吗?”
是那一枪,他豁出命去给予的,不轻不重的惩罚。
梁景珉伸手按在程荆的手背上,声音很低沉醇厚:“下雨天发痒发疼,我还觉得是福报,不然这世上还剩下什么能让我想起你?”
“想着你,我就还愿意忍受下去。”他没说忍受什么。
梁景珉说着话,顺带着伸手掐掉了程荆的烟,火光在他掌心收拢熄灭。程荆心想,梁景珉好像真的不怕痛。
“听说你戒烟了?”程荆问,“你把坏习惯传染给我,自己反倒抽身跑得一干二净。你总是这个做派。”
“我总觉得,我还能再见到你。”梁景珉垂目说,“我记得你讨厌烟味,顺带着恐怕要更讨厌我,看来还是白费功夫。”
程荆问:“重要吗?我们都分开了,还记得我的讨厌什么喜欢什么?”
梁景珉没有回答。
程荆忽然伸手捧住了梁景珉的脸颊,他站着,程荆坐着,这样的姿势,像是端详什么货品一般冷漠而高高在上。
程荆眉目淡漠,悠然开口:“你怪我没说过爱你,该早点告诉我。一句话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平心而论。爱梁景珉这个事情,有点像是心口上长了一块溃疡。
程荆克制不住总想去舔,然而碰上了疼,不碰又难受。要想治好,似乎只能从心上剜下一块肉来,血淋淋的疼个痛快,好歹不难受了。
可现如今一阵风吹过来,程荆才后知后觉发现心口缺了点什么,凉飕飕的。
他端详着梁景珉这张惨白的脸,大病重伤一场,好歹姿容尚在,长处揣着没丢,梁景珉是懂个人资本的。
玫瑰总是带刺的,程荆安慰自己,溃疡也就罢了。
他施施然开口:“这些年,对不起。你欠我良多,我又何尝不是。虽说是因果报应,好歹我们夫妻一场,一家人本不该计较那么多。你既然想要,我就说给你听。”
于是他说:“梁景珉,我爱你。”
咫尺之隔,程荆话音刚落,只觉得耳侧卷过一阵风,接着后脑便被牢牢钳制住,唇边将将落下一个柔软得不似他的吻。冰凉,甚而有些苦涩。
脸颊冰凉一片,真是稀罕事,梁景珉竟然也会哭。
这吻从冰凉持续到灼热异常,大概因为隔了太久,初初有些生涩,但很快渐入佳境。可能两人对彼此的亲吻和身体都再熟悉不过,接吻像是学会了就再也不会弄丢的毕生技能。
他的吻还是那样令人无法拒绝,梁景珉天生知道如何将程荆亲吻得双腿发软。
耳鬓厮磨,他那把好听的低沉嗓音在程荆耳畔浮沉。他有些语无伦次,像是哄骗,像是求饶:“我没有听清,再说一遍,程荆……再说一遍。”
他低声重复着这话,声线苦涩,听得程荆心头酸软一片。
“仅此一次,再没有了。”程荆撑着梁景珉的肩膀,用尽全身力气才挣脱开这个纠缠的吻。
爱这个东西,说得太多未免廉价。
程荆的另一只手依旧端着梁景珉的侧脸,想必是方才唇齿纠缠时的惯性动作。梁景珉嘴唇湿润脸颊潮红,眼角挂着点将掉没掉的泪水,当真是深情得不像话。
他深黑的眼睛里有着各类程荆看不懂的复杂情感,程荆从没见过梁景珉这个样子,接吻都不换气,差点把自己呛死。
他俯视着这个陌生的梁景珉,仿佛忽然意识到,这个陌生的、脆弱的梁景珉,是在等他吻他。
程荆发现了这个秘密,于是开口道:“我说完了,轮到你。梁景珉,说你爱我。”
梁景珉毫不犹疑:“我爱你。”
程荆眼波流转,露出个轻微而带点狡黠的笑:“说……非我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