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红叶却在这日复一日的征伐之中沉默下去。哪怕他们总是以最亲密的姿势相拥入睡,行舟也总觉得,她仿佛飘荡在风里似的,追不上,也抓不住。可是,他连她的寂静,也如此喜欢。
“红叶,你在想什么?”
在与源家决战的前夜,行舟与红叶坐在大江山的山顶崖边,远眺着奔涌的江水。女人被圈在他的怀中,夜色下随风飞舞的几缕发丝被行舟抓握着,他轻轻地将下巴搭在红叶的肩上,侧头向怀中的女人说话。
“在想……胧月夜和杀生丸。”
“两只狗崽子有什么好想的。”行舟一脸嫌弃道,“他们都离开大江山那么久了,也不知道现在跑哪里去了。你若是舍不得,等此间事了,我陪你去寻他们便是。”
听着行舟的絮叨,红叶笑了笑,并没有回应他的计划,而是自顾自地说下去。
“我只是从未见过那样干净的生命。那时我随你回大江山,所见所闻与京都并没有太大差距,硬要说的话,无非是妖怪比人类天生少些心眼,一切凭本能行事,看起来更蠢。可是他们两个不一样。”
“是啊,一个鬼灵精怪,一个毒舌傲娇,确实很不一样。”行舟笑骂道,“我从来没见过妖怪之间还能处成这样的。你我这样由人类转生而来的也就罢了。妖怪之间,或者为了势力联合,或者为了繁衍后代,不为仇敌,便为主仆夫妇。像这样连魂契都结了,却什么都没有发生的,真是奇哉怪事。你看他们相处,又有哪一点像是未婚夫妇的样子,偏偏行动举止亲密得叫人介入不得。我自负在人间妖界行走多年,看遍男女之事,竟也看不透这一对小狗崽子。”
“因为我们灵魂里有人类的欲、望,而他们没有不是吗?”红叶低垂着眼呢喃,“也许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在恨的同时我也爱着他们。你瞧,连胧月夜都看得出来,我曾经的苦难都源于我是个人类女人。作为女人,我始终无法摆脱自己的软弱;作为妖怪,我总是不甘心……”
“可是我们已经选择脱离了人类的身份,从我们将自己的灵魂献祭那一刻起,世界上就没有沙弥行舟和源家妾室红叶。只有酒吞童子行舟和鬼女红叶。我们不再是任人欺凌的弱小了,力量和智慧,这是曾经身为人类现在身为妖族的我们独有的。只有我和你是特殊的。我和你,你和我,世界上再也找不到与我们更加相像的两个灵魂。所以,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对吗?”像是为了证明什么,行舟抬起怀中女人的下巴,直直地看着对方眼睛,好像这样就能得到她的诺言一样。
红叶抬头看着急切的行舟,抬手摩挲着他的脸颊,轻笑道:“是啊,我们是特殊的。”
但我不能欺骗你以永远。
对不起,行舟。
我还是想知道胧月夜说的拯救是什么,以全新的人类身份。
那时,我能否拯救自己,能否拯救你?
一个人不断被放弃是什么感觉?
行舟以为这是只有身为人类的自己才能体会到的心情。然而,当红叶在决战中主动迎上人类阴阳师的那一支破魔之箭,仰面掉落江水的那一刻,行舟忽然明白了红叶那一晚的欲言又止。
骗子。行舟平静地想着。
前来剿灭大江山妖族的军队在酒吞童子面无表情的杀戮中被屠尽,杀气与血气甚至让大江山的妖怪军队瑟瑟发抖。谁也不知道,一个仿若杀人机器的酒吞童子,下一个会把他的屠刀对准谁。直到夜色笼罩大地,四下寂静,只有江水涛声依旧,收割生命的酒吞童子才停了下来,也不管所剩无几的妖怪们的恐惧,步态悠闲地返回自己的领地。被落下的妖族干将们面面相觑,在刺骨的寒意中他们终于有了一个模糊的认知。
大江山从此要变了。
阳谋
“我很抱歉。”看着沉默下去的行舟,胧月夜低声道。她想起多年前那个风华绝代的女子,心中一阵怅然。
“也许不过从来是我一厢情愿罢了。”被胧月夜勾起了心中事,行舟突然有了些倾诉的冲动,“即便你当时没有阻止她杀掉那个男人的孩子,她也终究是要走的。”
“行舟,我很抱歉。”胧月夜不知如何是好,看到这样的故友,她忽然不知道自己当年的做法是对是错。
那时的胧月夜还太年轻,执拗地兄长教给她的东西,不忍看那个看起来满身怨恨,实则孤独又茫然的女子一点点活成行尸走肉。权位,和杀戮,究竟能带来什么呢?什么也带不来,什么也带不走。
红叶,即使你杀光源家的人,你的心也不可能得到安宁。那时的胧月夜这样斩钉截铁地说道。
如果是现在,现在还会那样劝阻她吗?
“那时的我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胧月夜叹道。
“你后悔了?”行舟一双红眸盯着胧月夜,眼神似乎要钉到胧月夜的灵魂中去。
“如果重来一遍的话,”胧月夜摇了摇头,“我可能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她深受兄长教诲,从来相信即便人类再堕落,也需给予一丝怜悯之心。虽然成年人类的世界复杂多变,可是那些小孩子又有什么过错呢?何况,源家并非所有人都像他们的家主那样贪婪自私。
“我只知道,红叶不能通过复仇得到救赎。”
“所以你就诱她与你立下赌约,让她去引诱那个男人,然后把自己赔进去,宁愿放弃这大江山的一切,也要去做回低贱的人类吗!你可真不愧是阴阳师家的丫头!”
“行舟!”胧月夜怒道,看着对面一身冷意的男妖,缓了缓,才慢慢说道,“那个时候的红叶,虽然随你回了大江山,成了妖怪,好似获得解脱,每日里四处寻乐,以灭源家为大业,可是她求的只是这短暂的快活。你自己也明白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