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六章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视线越过陈其武,对着他身后的赵伯然开口,「你知道常昊跟李昌镐在凤凰城为什么会和棋?」
赵伯然一楞,他显然没想到奉六章此时会说这么一句话。赵伯然没有开口,只是看着奉六章,脸色倒慢慢平静下来。
奉六章笑了笑,「对那些专业棋手来说,四路以下没有秘密。他们能把路数算得精确到二十四分之一目,怎么可能和棋?」
赵伯然打量着他,过了半晌微微一笑,「说的是。」
奉六章洗了手准备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又回头加了句,「何况……算了,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赵伯然站在那儿,慢慢想着奉六章刚刚的话,他看了看陈其武,似乎是对陈其武说,又像是自言自语,「这奉六章倒真不是一般人。」
奉六章站在报刊架前面,看着上面一篇也是在写那个连环杀人案的报导,似乎看的津津有味。
「武哥!」
一声有点哭音的求饶,让他转过头去。
另一边,陈其武抓了小鸽子的衣领,看似没有用力的一推,小鸽子却往后退了好几步。要不是有墙挡着,应该是会跌倒在地上。
小鸽子脸色煞白,抬头求饶地看着陈其武,看样子是快要哭了出来。活动室内其他人,有一些围了过去,另一些人虽然没动,脸上的兴奋却难以掩饰。
暴力或者捕猎,总是能让人肾上腺素迅速积聚,然后体会到一种莫名的冲动和快感。在监狱这种特殊的场合,冲动和快感反而会更强。
奉六章很自然地想起以前自己的专业理论。
他看着那些人,本打算冷眼旁观,可看着那个男孩子眉尖微拧的样子,他心底一动。放下报纸,奉六章走了过去。
伸手揽住小鸽子,他对陈其武笑了笑,而后转过来认真打量着小鸽子。
他左看看,右看看,然后提高了音调开口,「伯然兄,我发现这小鸽子长得还不难看,你说呢?」
赵伯然正在活动室的另一头打棋谱,听到奉六章问他,赵伯然继续往棋盘上落棋子,过了一会儿,才淡淡地开口,「可能吧。」
奉六章转头看着小鸽子,「今晚你替我铺床。」
活动室还是很安静,只是有人睁大了眼睛,有人开始手肘偷偷顶一下身旁的人,视线在陈其武和奉六章之间来回打转。陈其武锐利的目光紧盯着奉六章,身体收紧,后背略略拱起,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
奉六章却似乎什么都没有注意到,表情放松,神态自在。
小鸽子也一声不吭,只是手指抓住自己的衣角扭得死紧。
奉六章放开他,走去赵伯然旁边,「来一局?」
赵伯然抬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边的陈其武,陈其武错愕的样子让他笑了笑。收了棋盘上的棋子,手执白棋,等奉六章开局。
棋盘上开到第三个劫时,赵伯然看着彼此的大龙看了许久,然后投子,「还真给你开了连环劫。」
奉六章只是笑,没说话。
他回头看了一眼小鸽子,那个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悄悄打量着他的男孩子,立刻转开视线,转过头去看电视。
奉六章恍了一下神,他想到在自己面前笑得光风霁月一般的何行君。行君,会说我让人在春风中静坐的人,也只有你这个……这个傻学弟了!
看着文化活动室墙上的日历,上面的日期提醒他时间的变化。元宵节过去快一个月,而他入狱到现在也要三个月了。
这三个月,布局初势已成。局势初成之后,不妨小规模捉对厮杀,有变动,他才有机会。
可有时候,机会太多,也会让人犹豫。
熄灯前,小鸽子走过来他床边,怯怯地开口,「六哥!」
奉六章随口嗯了一声,往床里面挪了挪,示意他上来。等了一会儿,没见小鸽子有动静,奉六章从自己的思考中回神,抬头看着他。
小鸽子站在床边,低着头,眼神闪烁,欲言又止。
奉六章看着他看了一会儿,微微笑了起来,他知道这个男孩子在想什么。这个男孩子以为这次也会像上次一样,会听到奉六章淡淡地对他说一声,回去睡吧,可没想到自己却要让他上来。
奉六章看着他,等他抬头对上自己的目光。
或许是感觉到奉六章的视线,小鸽子终于抬头,看向奉六章的眼睛。慢慢地,他的慌张和不安开始后退,像潮水一般落下去,只留下一些难为情。
看到奉六章用手在床上拍了拍时,小鸽子又低下了头,短暂的犹豫之后,他咬了咬嘴唇认命一般上了床。心底又在翻腾,却不再是过分的恐惧和不安。他说不出来为什么,只是奉六章的眼睛似乎在告诉他什么。
小鸽子在他身边刚躺下,监舍的灯也熄了。
奉六章能感觉到这个男孩子身体的僵硬。他觉得很有意思,不是因为小鸽子,而是因为周围的气氛。
监舍内很安静,安静得有些刻意,甚至诡异。
住了十几个成年男性的房间,临睡前都会有一些声响,比如哈欠声、翻身时压动床板的声音、清嗓子的声音、终于可以入睡的长吁气的声音、抻开身体的关节响动声、或者拉扯棉被时窸窣的声音、或者低声交谈的声音。
平时,这种声音总会持续几分钟,可今天,灯熄灭了之后,却一点声音都没有,不但没有这些声音,甚至,连呼吸声都不大听得到。
奉六章知道,这些人在等着好戏上演,不单单是一场性事,更重要的是他和陈其武、赵伯然之间的戏。但奉六章没想到,这些人居然如此期待这场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