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逼!真是酣畅淋漓!他在心里已经给严愉供起了个神位。若论引经据典吵架,京中还真无出其右。自己虽然也擅怼人,可他更善于说些市井俗语民间俏皮话儿来气人,俗称骂街。而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引经据典、旁征博引,如殿试般作出一篇锦绣文章的驳论,他可就有所欠缺,但严愉在这方面却是一枝独秀。
三寿点了点头,在心里默默为严大小姐点了根蜡,同时得意回头看了眼小珠,心想:这下你们主仆总该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了吧?
不想却见那丫头此刻满脸激动,紧张捂着胸口,呼吸急促起伏。仿佛是在看两大高手巅峰对决,一高手此刻已放出大招,她正期待着另一高手出手接招。
呃……行吧!你和你家小姐真的没什么深仇大恨?
众人皆去看向严恬,尤其秦主恩,脸上挑衅之意甚浓。
可却见严恬不慌不忙,认真听完严愉所言后微微一笑:“兄长所言极是,这也正是小妹素日所想。大同之世无讼!孔老夫子教给人的并不是如何判定讼案胜负,而是如何让一乃至一国根本不生讼案。”
呃?严愉愕然。这是……认输了?
可他随后却见严恬抬眼看向自己,眼中神彩飞扬:“可二哥哥可知如何做到一无讼?”
“这……”严愉一下子被问住。
“瞧,二哥哥说了这么一通,却不过是说了我也认同的东西。可我不认同二哥哥的,却并非这‘无讼’之论,而是二哥哥刚刚所说的‘不问是非曲直,各打五十丈板’之言。”
“诶!这便是‘无讼’的方法!”严愉灵光一闪,忙抓住此线,“我认为只有如此,百姓方才知‘健讼、好讼’之可怕,心生畏惧。畏讼自然无讼!”
“二哥哥错了。”严恬摇了摇头,“荀子有云:人生而有欲,欲而不得,则不能无求;求而无度量分界,则不能不争。
“民生有欲不能无争,争则必有讼!
“孔老夫子的无讼之想并不是让百姓畏讼,而是为百姓彻底解决争端。
“若让一无讼息讼,靠得不是不理曲直、不辨事非的和稀泥,而是依情据理,明辨是非,公正裁断!
“百姓得了公理道,自然息诉止讼。而别的百姓以此案为鉴,再遇相同争端自然知道官府会如何做判,自己便依样调解,不必再来官府诉讼。
“可若依二哥哥之言,不问曲直但求无讼,理曲健讼之人得一半直,缠得被诬之人得一半罪。虽止讼一时,但争讼于后!
“若如此,那无赖之人,理曲反得了一半利益。其为争得不当之利,必会寻衅滋事再兴诉讼,渐成刁民,专以讼得利,以致诬告陷害,捏造是非。
“届时官府再如二哥哥所言,不问曲直,各得一半利,各责一半过,长此以往颠倒黑白者愈多,讼案纷争者不断,反而有违息讼本意,更不可能做到无讼之境!”
“这……”严愉一时语塞。
严恬微微一笑:“二哥哥可知你推崇的无讼盛世舜帝时期,舜帝本身就是一位解决纷争、判案如神的高手?
“《史记·五帝本纪》中有云:舜时‘历山之农者侵畔,河滨之渔者争坻。’而‘舜耕历山,历山之人皆让畔;渔雷泽,雷泽之人皆让居;陶河滨,河滨之器不苦窳。一年而所居成聚,二年成邑,三年成都。’
“官府是百姓的主心骨,是理公正。百姓叫主官‘青父母’,不是让这青不分是非各打五十大板,而是为他们做主,给他们平冤!
“官府要做的是‘无情者不得尽其辞,大畏民志’。无人敢隐瞒真实情况,无人敢花言巧语,无人敢诬告陷害,人心畏服,这才是‘无讼’的根本!”
一番话说完,满屋皆静。严愉看着妹这位大堂妹,心中不禁翻起惊涛骇浪。看来自己终是小看了这位妹妹。她并非只是个仗着父亲疼爱任性妄为的刁蛮丫头,而是一个心怀下民生、有大智慧之人。
可惜……严愉皱起眉头。她毕竟是个姑娘家。若是男儿,定是定安侯府之幸,门楣之光。可若一个女子有如此大的胸襟,却不是家族之幸,亦非她本人之福。
一旁的秦主恩却没有严愉那么多考量。此刻他已目瞪口呆完全处于震惊之中。
他原本以为这世上的女人都是困于后宅,眼界窄小,也只有他外祖母、他娘这俩个是胸怀家国、然脱俗的奇女子。
可却没想这样的奇女子今竟在洛州又得遇一个!而且还是个十五、六岁的毛丫头!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正在此时严文宽信步进来,笑着打破了沉默。
小珠赶紧行礼跑去倒茶。
三寿摸了摸鼻心想:您老进来之前这屋子里静得跟停尸房似的。您是从哪儿看出来热闹的?
“爹爹。”严恬转头看见她爹不禁喜笑颜开,“前衙的案子审得如何?”
“哈哈……没事了。纠纷皆已理清,二人心服口服,原告撤诉,再无争端。”
“二哥哥可听见了?”严愉转脸看向严愉,笑得满脸狡黠,“你让小妹有空多读读圣贤之书。那小妹也奉劝二哥哥一句,有空多了解了解百姓疾苦、经济民生。可千万别再闹出‘何不食肉糜’的笑话。
“小妹虽为女子,可却断然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嘿!你这丫头!
严愉刚刚对严恬建立起来的好印象立刻烟消云散。他伸手点了半,却愣是气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哈哈哈哈哈……”一旁的秦主恩大笑起来。
能言善道的严愉今终于碰上了硬茬儿!看来这丫头之前对自己还算是客气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