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沉璧只觉得楚秋篱手心的温暖慢慢渗入到皮肤里,一句真实让他猛地吸了口气,整个身体冒出细汗,仿若才从一场梦魇中醒过来。
“不错,不错,你已经突破修心二阶,感觉如何?”段沉璧站起身来打着哈哈,楚秋篱继续坐着道:“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就是觉得心情轻松了些。”段沉璧点头,“修心共有五阶,你能在这个年纪修炼到二阶已是不易,再接再厉。”
楚秋篱也站起来,问道:“那师尊,你是不是已经修炼到了五阶?”
“为师在你心中这么厉害的吗?”段沉璧笑着,道:“我只是修心三阶。”
楚秋篱很惊讶,“怎么会?”段沉璧往远处走了两步,“怎么就不会?”楚秋篱跟上,“师尊的修为那么高,我认为修心境界也不会。。。。。。”段沉璧望着阴沉沉的天,道:“修心与修为本就没有太大的联系,为师修心路上甚是坎坷,但是也不知道为什么总难以有所突破。”
楚秋篱看着段沉璧站在风中,衣摆飘动,“难道师尊是有心魔?”他这般脱口而出,才后知后觉问的话十分不对,想改口,段沉璧却回了头,“或许是吧。”
楚秋篱愣在了原地。
心魔,师尊那么强大的人,怎么会有心魔呢?难道是七大古镜的事?楚秋篱听段沉璧讲过,所以知道解庸境与悟渊境对人的心智侵袭程度很高,现在段沉璧却有心魔,这该如何是好?
段沉璧却不以为然,道:“别担心,万一为师哪一天吃顿好的,忽然就想开了呢?”
楚秋篱:“。。。。。。”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段沉璧的吊儿郎当也会刺痛他。
晚上的时候,陈潇逸终于醒转过来。段沉璧和楚秋篱听到齐椿来禀报情况,一起跟了过去。
陈潇逸重伤初醒,脸色苍白,整个人虚弱无力,看见段沉璧走了进来,眼中才有了些亮光,教齐椿守在一旁,不许旁人进来。
段沉璧看着陈潇逸惨淡的模样,开口道:“掌门,我不在的这几日,五青门中到底生了什么?”
陈潇逸张了张嘴,却没出声音,楚秋篱只看到陈潇逸白的嘴唇在颤抖,他将一杯热热的姜茶递给陈潇逸,陈潇逸接过喝了一口,觉得身体里有了几分力气,才道:“沉璧,你记不记得当初我讲过的有关天璞的事?”段沉璧点头,“掌门在凡间当官的时候,错判了一桩案子,因悔恨踏入仙门,陈天璞是你的后代曾孙,在林家庄被找回。”
楚秋篱看着陈潇逸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心里奇怪,难道此事另有隐情?
陈潇逸点点头,沉默了好久,才道:“那是我骗你们的。”
楚秋篱诧异地看向陈潇逸,段沉璧没有说话,楚秋篱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齐椿,现齐椿面上表情无甚波澜,便默默转回了头。
陈潇逸道:“陈天璞不是我的曾孙,他与我没有半点血缘关系,他是我那桩冤案中受害人的后代。”
段沉璧垂着眼睛,道:“掌门是说,陈天璞是那个死去的富农之后?”
陈潇逸点头,他叹了口气,“我在踏入修行路之后,因为心怀愧疚,又亲自去拜访富农的遗孀与儿子,可是那位夫人十分愤怒,拿着扫帚将我逐出门外,我便留下一道护身符,交给她,让她有难事便可以到五青门找我。多年过去,一直到我再次下山,听闻她们所在的村子遭了瘟疫,人也失踪了,心中那没有偿还的愧疚愈加鲜明,找寻他们的后代也渐渐成了我的执念。”
段沉璧道:“所以掌门便将他们的身份假说成自己的亲人,希望在找到他们后,弥补心中经年的愧疚?”陈潇逸低下了头,楚秋篱看到曾经稳重的掌门在良心的愧怍下露出了疲态,默默叹了口气。
“那么,陈天璞其实是知道自己的身份的?”陈潇逸仿若被这句话扎疼了般,声音里带了激动的情绪,“他怎么会不知道,从一开始我见到他,他就知道。那护身符被富农的儿子留下来,代代相传,自然也便将那仇恨的故事代代相传。你们应该能想明白,一个谣言经过众口相传,都会变得无比荒谬,更何况这是我实实在在有所亏欠。富农家的后代都听着这个故事长大,加上不能违背列祖列宗的规矩,到了他这一辈,便可以说是血海深仇了。表面认了我为亲人,实则私底下啊,对我是明明白白的仇恨。”
陈潇逸喘着气,靠在床柱上,“可谁让我愧疚呢?我知道他任性,平日里欺负同门师兄弟,就算是上了磋武场比试,还要戴上仙器法宝,可是我就是欠他们家的,我没法去对他的骄纵跋扈说出一个不字。”
段沉璧皱眉,“你亏欠的人已经死了几百年了,你对他可是没有任何亏欠,就算有,这么多年给他少主的地位保护他,已经算是仁至义尽,哪里有这样毫无原则的赎罪?”
陈潇逸扯到了伤口,又剧烈咳嗽了一阵,才道:“我后悔啊,我真的后悔,这样的愧疚加在心头几百年,真的让我难以轻易释怀啊。。。。。。”
楚秋篱忽然明白了什么,毕竟在没有进入五青门的时候,谢青山可是一个戏班里公认的优秀领头人,他和人人的关系都保持得不错,可是在成为少主后,对同门便是极其明显的不屑与欺压,想到谢青山跑到静修庭做妖的场景,楚秋篱眨眨眼,原来谢青山是故意的。
故意跋扈,故意自大,故意使坏,让人人口中的少主变得没有教养,连带着对掌门的不管不顾也带上怨愤。。。。。。
可是拿着一个满心愧疚的人使劲踩他的痛处,谢青山不会觉得陈潇逸可怜吗?
屋里又是一阵死寂。
段沉璧忽然道:“那掌门你的亲人呢?你多年来一直找的假亲人找回来又背叛了你,你的真正的血亲,又在何处呢?”
陈潇逸的嘴唇再次颤抖起来,楚秋篱看见他多了几分老态,低下头不忍再看,却听道他颤颤巍巍地说:“其实我真正的亲孙,是。。。。。。是齐椿。”
!!!
楚秋篱再次回头去看那位师兄,现齐椿已经眼眶通红。
老实忠厚的师兄,从来和颜悦色的一名弟子,连姓氏都没敢跟着姓陈,在陈潇逸手下默默待了不知多久的齐椿,竟然才是掌门真正的血亲。
一桩错案,几百年的愧怍。
生在凡尘中,人有着各种各样的情绪,悲欢喜乐看似平常,但是只要稍微沾上浓重的一点,将其在心里过上几遍,便会尝出意难平的滋味来。若是在意了这意难平,就会很轻易带上执念,而一有执念,那就是有了在现实里也逃不开的梦魇。
到底是谁有错,谁错得多一点,楚秋篱根本说不清楚。
段沉璧留在陈潇逸身边一直到深夜,楚秋篱先回房休息了,翻来覆去睡不着,直到听到隔壁段沉璧回了房,才安心合眼睡了过去。
第二日,天气晴好。楚秋篱神清气爽地打开房门,感受到冬日里阳光的暖意,眯了眯眼。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楚秋篱回头,见段沉璧穿戴整齐,手上还握着淬冰,道:“这是。。。。。。?”
段沉璧道:“昨夜弟子传来消息,早时派到书云观的那群人已经被杀,掌门与我商议了很多事,他不想再追究谢青山的事情,但是白霄逃窜事关五青门,必须把他抓回来。”说罢又道:“既然齐椿是掌门血亲,自然会照顾好掌门。等掌门好得差不多了,他们会自行回五青门,不用咱们操心。”楚秋篱点点头,段沉璧笑道:“所以,跟为师走吧。”
“好!”只要跟段沉璧一起,在哪里也无所谓。楚秋篱高兴地叫上了封炎和碎雪,飞快地朝着段沉璧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