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尔,塔尔,塔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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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以前,塔尔早就听过这样的话。
他一瞬间的动摇是因为埃德温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我想要的是塔尔”,但是,这句话带来的效果只够饮鸠止渴。神明为了这样的话语稍稍晃神,于是有了亲吻,有了浮于口头的承诺。埃德温预料不到,这句话同样有其致命的副作用。
关乎恶魔没有告诉他的那些事情。
在他漂泊的旅途背后始终压抑的阴影,逃亡、抓捕、背叛、刑场。教廷重新修筑了白塔和广场,在历史上的所有时候广场都被用来烧死恶魔,邪恶的生物在那里接受审判,比如逃亡之路走向尽头的塔尔。
恶魔石榴红的瞳孔失去光泽,就像是不再明亮的玻璃珠,他抬起有点浑浊的眼睛看向白塔之上。在那里,教廷的大人物几乎全站立着,手执法杖,对着他窃窃私语。
在人群的中央,教廷的圣女头戴着白银的王冠,未曾缺席这个场面。
就像是再早些时候,托人捎话“想要秘密地见你一面”的那个女士不是她。
或者更早,恶魔此时只能乱糟糟地想些事情。他鸦黑色的长垂落在肩头,就和高贵无双的圣女一模一样,可以说这是来自血脉的传承,他同样继承了父亲家族红色的眼睛。
塔尔觉得自己大概要死了,想到这个他倒是觉得轻松了不少。
他抬起眼睛望向白塔之上,他的母亲高高在上,显然,将恶魔抓捕回教廷的计划多亏了圣女的配合,这多少弥补了圣女年轻时损失的名誉。此刻,她从上往下俯瞰着自己的孩子,一个错误的种子,但他身上的力量却是非同凡响的。
就在这样的场合,恶魔莫名其妙地觉得滑稽。他低下眼睛,因为身边的圣骑士不允许他直视那些大人物,只是做好一件等待被处理的货物。
他低下眼睛,想起一切还没有分崩离析时,母亲也曾温柔又亲切,那时候,她的爱情还没有变成一地乱麻,塔尔几乎是被期待和爱着出生的。那时候,无论是高贵的母亲,还是强大的父亲,都对年幼的恶魔说过这样的话:
“我们都很爱你,亲爱的孩子,你会得到所有你想要的东西,你对我们来说是至关重要的珍宝,我们会保护你不受伤害。”
塔尔觉得滑稽,所以最终还是勾起嘴角,在教廷纯白色的广场笑了出来。
这些记忆模糊到几乎像是上辈子的。而他的父亲和母亲承包了世界上最标准的爱情故事,分属两个对立的阵营,却最终因为自由恋情走到了一起。教会的圣女是纯白的鸽子,七柱魔神之的魔王则是来自深渊的乌鸦。
他们相爱,彼此承诺“为了对方献上一切”。
随后爱情就这样彻彻底底地倾塌。两个人都在彼此质问,歇斯底里,魔王认为圣女应该抛弃教会的大好前程做他王座边的伴侣,圣女要求魔王放弃所有的力量,心甘情愿地到教廷,成为她改邪归正的恋人。
谁都很自私,谁也不愿意放弃手中的东西。
决裂后是双方置对方于死地的尝试,不过他们没有忘记,这段不堪的恋情还催生了一个不该存在在世界上的孩子。
在他们回到当初布置的爱巢,试图杀死这个不理智的证据时,塔尔已经提前开始了逃亡。
被魔族的力量追杀,被母亲所在的教廷通缉追捕。
他居然能活下去,居然一直逃亡了几十年,这简直是个奇迹。直到圣女写了一封语调柔和的信,托人让恶魔看见,私下里相约会面,以使他自投罗网。
塔尔觉得自己愚蠢到相信这种拙劣虚伪的信件,死了也说不上冤枉。
但他确确实实地试图追逐在他的人生中短暂地存在过一瞬的温柔的幻影。
圣殿骑士试图遏制住恶魔的笑声,利用刀刃刺入皮肤的钝痛,但是恶魔依旧无法停止对自己的嘲笑,他跌跌撞撞地走着,几乎要笑出眼泪。而高台之上,他的母亲皱着眉头看着恶魔,伸手拿起早已被准备好的金瓶,侧头吩咐道:
“就按之前说的做,动手吧。”
她的孩子……当然,她早就不这样认为了,这只是一个纯粹的错误。而她很高兴能为教廷弥补这样的错误。她当然知道手中的瓶子是怎样不得了的东西,比死亡要糟糕得多。
金瓶的原材料并不是金子,而是被教会猎杀的时空巨龙身上取下的骸骨,有着扭曲时间、困囿所有生命的作用。
想到这里,圣女才对塔尔心怀一点怜悯。不比对一个陌生的魔物多,纯粹是因为她知道对方将永远痛苦,无法解脱,溺死在无穷无尽的时间尽头。
塔尔的逃亡并不是偶然,他有着极为特殊的能力。
恶魔红色的眼睛是那样鲜艳。就像是她深深恨着的那个人。
塔尔看懂了圣女的目光,他浑身上下都感到疼痛,最后勾起嘴角无声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