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十安无法直视那片柔情,嗓音凉的像寒冬腊月里的雪:“浅浅,我陪不了你了。往后的路,你得一个人走完它了。”
钱浅眨了下眼,晶莹剔透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停留在消瘦的下巴尖上。
“你忘了?是你与我约定,生死与共的。”
宋十安被她认真的神情击得溃不成军,继而化为满腔愤怒:“你非要如此吗?不论如何都不肯放过我吗?”
钱浅笑容凄美,语气虽轻却很坚定:“宋十安,你忘了你的承诺我不怪你。但我对你承诺的,一定会做到。你不要害怕,无论上天入地,我都会与你携手并肩,永不分离。”
宋十安的目光牢牢钉在她脸上,捏住她的手腕,手上的冰凉冻得她生疼。
良久,他颓然放开手,好看的眸子里布满浓郁得化不开的忧伤,偏生神色又冷漠至极:“回吧!”
周通与吕佐如获大赦,浑身紧绷的肌肉霎时间松弛下来。
先前那一刻,他们真的以为,他俩要一起离开了。
周通觉得钱浅真是聪慧到令人不可思议,在劝慰无效时便以命相挟,达成目的。
吕佐却知道,钱浅没在算计。
她的想法很单纯,既然救不了他,那么不论是生是死,都陪着他就好了。哪怕可能还会再活过来,但死亡的痛苦是真实的,还会再次经历令她恐惧的画面,她也在所不惜。
一个明明自己也深陷泥潭之中的弱女子,却在爱人需要时,愿意不惜一切代价,用那充满力量的羸弱身躯撑起头顶的天,温暖他、托举他、引领他走出泥潭。
幸好宋十安终究舍不得她的命,所以两人都还活着。
宋十安开始变得焦躁。
他不再允许钱浅靠近,不吃她喂的东西,不许她触碰自己。夜里惊醒后一旦恢复清明,就会大力推开钱浅,曾经满是情意的双眸,此刻却只剩了憎恶。
三个多月了,那位骨科圣手方医士再度被请来。
砸开石膏、解下布条,宋十安却大发脾气不让方医士检查,斥骂着在场所有人。
方医士不得已,只得又用了些麻沸散让他睡了过去。
细细地摸、拉、捏、卡一番后,方医士对几人说:“骨头长得不错,但终究错位畸形过,跑跳还是会受些许影响,日后一些大动作的事尽量就别做了。”
钱浅千恩万谢,又询问方医士:“能恢复到何种程度?会跛脚吗?”
“好生健体、慢慢将养恢复,等腿上的筋肉有了力气,正常走路应当看不出跛脚。快跑大跳肯定会有些跛,但小跑两步问题也不大。他年纪也不小了,稳当些,正常过日子是完全不受影响的。”
方医士看看三人满脸欢欣的样子,忍不住提醒:“不过,最终能恢复到如何程度,还要看他自己。抻筋拉骨需要他付出许多艰辛,可他现下的精神状态实在堪忧。倘若他不肯配合,那恐怕连站起来都成问题。”
此话对三人来讲犹如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宋十安现在破罐破摔,自暴自弃,怎么可能会配合锻炼呢?
事情果然如预料一般。
钱浅照前世见过的辅助锻炼器械,请木匠打了好几种,可宋十安根本不配合锻炼。
他总是十分暴躁,那些令人倾心的涵养和儒雅都丢了。
“滚开我的眼前!”
“把这些讨人嫌的奇怪物件都扔出去!”
他时常满脸厌烦地用拐打翻一切东西,对钱浅嫌恶道:“成日摆出这幅苦大仇深的样子给谁看?”也丝毫不掩饰对她的厌弃:“你这干瘪寡瘦的模样实在倒胃口!去给我找两个丰腴美艳的女子来!”
在钱浅无声的抗议后,又会讥讽她:“怎么?进了口袋的聘礼,不舍得再掏出来吗?”
钱浅默默承受着,也不许周通和吕佐为她抱不平,任由他发泄。
与周通一遍一遍地劝说,让他尝试站起来、尝试走两步。
宋十安有时候会试一试,但前后近半年的卧床期,他的双腿都没什么力气,被石膏箍紧的左腿更是比右腿还要细上好几圈,完全不吃力。
疼痛、无力导致他迈出一步都很艰难,尴尬、窘迫更令他无法面对这残缺的身心。深深的自卑和无助让他越发暴躁,好像时时刻刻都会爆炸。
钱浅有时真的很想扇他一巴掌,再狂捶他一顿,躲他这个情绪不稳的笨蛋远远的,总好过往后将仅剩的美好也消磨殆尽。
可每当看到他那轻轻一碰就会碎掉的眼神,她的心又会软得一塌糊涂。
这一年,春来得极晚,忙碌飘忽间,夏日便至。
钱浅定定地瞧着窗外的枣树,一只斜斜的枝丫用尽全力伸向院墙外,映着远处暮色的天空,凭空生出一股子怅然来。
去年他们还携手并肩,甜甜蜜蜜地赶车近百里给她摘槐花。
不过一年光景,却连春日的花开花谢都没留意到。若非院中的枣树落了满地的黄色迷你小星星,她险些都要忘记,春天早就来过了。
近来,她越发觉得有些力不从心。
努力吃了饭、努力喝着药,却觉得身子越发无力了。她觉得自己大概是病死的,所以成日掰着手指计算着,她还能有多少日子。
她真的很担心。
担心她还没有将宋十安拉出泥潭,便撒手而去了。
宋十安双手抱胸,靠在窗边假寐,细碎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给他好看的眉眼染上点点金光。他一半在阴影中,一半染着光,整个人好像撕裂一般,既像罗剎又像观音。
每日只有他安睡的时刻,钱浅才能从他身上找出几分当初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