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坊的墙壁都是垒土的,墙面黯淡粗糙,蹭脏了或者画花了也不明显,但积少成多,总归会成为被注意到的痕迹。在整个长安城,除了新垒的墙以外,苏令瑜就没见过这么干净的墙。
平民百姓家的孩子乱跑乱画,靠近墙根的位置总会有许多刻画刮擦的痕迹,但在这里居然见不到,只能看见一些撞痕,看高度,应该是大人做活时扁担板车之类的东西碰到的,不是小孩子可以破坏的位置。
这地方的地段还算热闹,不太可能没有孩子出入,就算这里的人不养育孩子,其它地方的小孩也会跑来玩,墙面看起来也不像是新的,这是怎么回事?
苏令瑜皱起眉头,问道:“你们这里,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地方,让小孩子不敢来。”
这只是一个随口的猜测,为的是让这妇人说出自己知道的情况来,没想到她这么一问,对方居然支支吾吾起来,苏令瑜脸色立刻变得严肃,“你若不报案便罢,报了案却有实不告,不光找不回孩子来,你自己也要挨板子!”
妇人叫她一吓,连忙一一道来,苏令瑜才知道怎么回事。
住在这里的人,都是近五年内搬过来的头风病人,此病难以抑制,患者也都无法正常照顾孩子,之所以聚集在这里,一方面可以互相照顾和交流,另一方面是因为五年前来了一位专治头风的大夫,为平民诊治不收诊费,甚至还贴补药钱。
“所以穷苦出身,得了头风又治不起的人就都来找他了,这房子也都是他租下来给人住的,因为病人越来越多,外人都觉得这地方有阴气,原本住在这里的人闹过几次,都被那大夫摆平了,现在很安生,只是外头的人都不怎么敢进来。”
苏令瑜一听就觉得这事情不对。李治患有头风多年,各地搜寻名医,五年前正好是他头风恶化开始召集各地头风圣手的时候,一个大夫在这个时间点来到长安,八成是为了应召,可此人却默默无闻地在民坊住了下来,无偿为百姓诊病。
不收诊费,甚至倒贴药钱,能租得下整片房子,甚至可以用摆平心怀不满的居民。
这大夫不光是悬壶济世,还家财万贯啊。
事出反常必有妖。
苏令瑜不动声色,先去妇人家中查看一番,了解了孩子丢失的全部经过。
这妇人的丈夫患有头风病,较为严重,半年前经人介绍来到这里住下,她带着孩子来照顾丈夫。除夕夜那天,她忙着做团圆饭,孩子跑出去玩耍,而后再也没有回来。
苏令瑜听完她的哭诉,问了两个问题。
“这里是要有人介绍,才能来吗?”
患头风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如果真有一个不收钱的大夫在长安行医五年,不可能没人知道,个中就诊过程必然有异常之处。
“是的,这大夫说他毕竟财力也有限,只想治一些确实走投无路的人,家里头要贫苦,病要严重,再由认识的人介绍进来,才可以住下诊病,不收钱。”
苏令瑜紧接着问了第二个问题:“如果可以带着孩子来,那其他人家难道不会这么做吗?”
头风病虽然熬人,毕竟不传染,像这妇人一样带着孩子来照顾家人的不应该只有一户而已。
“贫苦人家出了个病成这样的人,都巴不得推出去才好呢,哪里还有来照顾的?而且那大夫也放出过话,说不收留闲杂人等,也不给探视。”
“那你为什么可以?”
“我们家老人都走得早,除了我男人,就只有我和孩子在了,孤儿寡母的,还不如来陪陪他,我还能做点活,补上药钱,求了大夫好一阵,他才同意的。”
苏令瑜略想了一想,道:“我要见见那大夫,方便么?”
孩子失踪,往往是人口拐卖,但偷孩子的拍化子肯定会往人多孩子多的地方去,容易得手,目标也小,来这里是不合常理的。
在一个不合常理的地方,发生了不合常理的事,第一件要做的事,当然就是弄明白这里究竟是在做什么。
妇人脸上露出点为难的神色,“大夫他不见生人,必须得是他指定的那几个人,才能把生人带过去,否则一概都是不见的。”
苏令瑜冷笑一声,“那无妨了,你只需要告诉我他住在哪里,我自己去,不会把你供出来的。”
妇人脸色却更加为难,声称她也不知道那大夫住在哪里,只知道每月十五,大夫会在巷子尽头的那间小平房里坐诊、发药。
苏令瑜眉头挑了挑。
神龙见首不见尾啊。每月十五才来,那病人期间有什么发作和反复,他难道置之不理?
这可不像是个悬壶济世的仁医会做的事情。
苏令瑜走之前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医了这些时日,你丈夫的病可有见好么?”
妇人点点头,语气里很有些感激,“虽然还经常发作,但发作起来只要一吃大夫留下的药,头就不疼了,只是人还是没什么力气。不过大夫说了,再治上一两年的,就能除根了!”
苏令瑜不置可否,安抚了她几句,答应会催促县衙尽快办案,便带着刘宝伤离开。
但她们并没有立刻离开这里。等出了街口,苏令瑜就带着刘宝伤在附近打转,无人时问道:“有没有发现哪里不对劲?”
刘宝伤点点头,“屋子里有热腾腾的药味,里间有人喘气的声音,她丈夫应该就在屋里躺着。丢了孩子,家里又来了人,只要有一点力气,都该起来看看才是,也没有这大白天就睡死了的道理。”
苏令瑜点点头,“你觉得是为什么?”
“我觉得…是她丈夫的病,压根就没好!”刘宝伤说得有点迟疑,或许是凭空揣测一个自掏腰包给人治病的大夫,让她有些内疚,可她还是如实回答了苏令瑜的问题,“如果这病真的在见好,怎么会这样呢?或许他们吃的药,只是麻沸散也不一定。”
苏令瑜摸摸她脑袋,“我也这么觉得。”
刘宝伤眼睛一亮:“那咱们再去看看!”
“我也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