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还是那样明亮,安静地落在小段和裴再之间。
小段了一会儿呆,忽然坐直身子,把条案上的东西扒拉扒拉,摸出一支朱笔,“正好今天的奏折还没批完,你要看,都给你吧。”
他把这些东西推给裴再,走到次间躺在榻上。
裴再看着他挪来两个大迎枕,将绒毯蒙过头,背对着裴再睡了。
裴再走到书案边,把歪歪斜斜总摞不到一块的折子整理好,随后将大大小小几支毛笔挂回笔架。
砚台边一点墨溅了出来,裴再抽出砚台底下压着的东西,现那是一本册子。
册子乱七八糟的,墨迹一团一团,上面的东西东西很杂,满满好几张都是人名,记的哪个大臣又来找他不痛快。期间零星夹杂着一点出宫找红红和看换女的提醒。
小段的字写的不好,他当时学写字的时候就没学好,看见了裴再年轻时候的字,非它不可。
那种字张扬轻浮,无甚神韵,一眼看过去,只觉字都在纸上飘着。
裴再不自觉皱着眉,字写的不好,这无论如何也是他做夫子的失职了。
他开口要叫小段,抬眼却看见小段已经睡着了,他的一只胳膊搭在榻边,手指微微蜷着,不自觉抽动了一下。
裴再盯着他的手指,忽然觉得自己的手指也抽动了一下,指尖连着的一根线,在心里轻轻拨了一下。
裴再低下头,握着笔静了静,压下所有的情绪。
小段午睡睡到了下午,他一起来,嘴里苦,嗓子干。
一杯温热的茶水适时递到他手边,他接过来,大口大口喝光了。
小段睡得头蒙,抬眼看见裴再。裴再又给他倒了杯茶,他撑在榻上,伸手却不是接茶,而是抓住了裴再的手。
杯子晃了晃,一点茶水溅了出来。
小段的目光逐渐变得清明,从裴再脸上落到他抓着裴再的手上,然后他一下子松开手。
裴再问:“还喝水吗?”
小段没说话,他使劲搓了搓脸,打了个哈欠。
也不知道他怎么那么爱睡觉,裴再想。
他刚离开京城的时候,借住在山里的道观。山间安静,但他总是醒的很早,洗漱洒扫修道,把这些事全做完,天也才蒙蒙亮。
于是他搬一把椅子坐下,一边觉得自己真是不适合修道,一边觉得这一天太漫长。
“折子都批完了?”小段问,他从榻上下来,看见他的书案被收拾地井井有条。
小段随手拿起一本折子,里面的朱批同小段的字迹几乎一模一样。
小段读到奏折上裴再模仿自己的字迹写下的老匹夫,忽然乐不可支。
“裴再,我现在相信你是真的在隐居修道了,比以前强多了。”
裴再道:“比以前强?”
“当然了,”小段奚落道:“以前你看到这一笔字,肯定要开口教训。现在不错,修道了,平和了,也不摆夫子的架子了。”
裴再不生气,他笑了笑,道:“陛下也很有长进,朝堂已经完全是陛下的朝堂了。”
小段公然在奏折里骂这些大臣老匹夫,大臣们不仅不觉受辱,还真就拿起老匹夫的架势,跟小段争论起事情来,寸步不让。
小段不在意的那些东西,权势、地位,好像这些人也不在意了,他们为之争论的是更为深远的事情,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裴再越觉得他的离开是对的了,“换我当日留在京城,朝堂未必能有这番新气象。”
小段脸上的笑倏地消失了,他冷冷地看着裴再,半晌,嗤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