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儿,他不禁脱口而出地问道:“张。”
而后感觉有些不对,改口道:“丞相……”
“你说,淮南王当年为何要造反呢?难道……真像那些人说的,是父皇逼他们造反的吗?”
张拇指抵着钟淳的脑袋,慢慢地按了起来:“《大宛纪年》所载,先帝殡天之时宣告传位于陛下,而钟不信,认为朝中宦官纵容你父皇‘篡改遗诏‘,于是集齐封地三十万人马于淮南起兵。”
“那……事实是史书上记载的那样吗?”
“事实由史书记载,而史书由胜者编撰。”
张轻声道:“战场上没有绝对的事实,只有绝对的成败。”
钟淳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那这次对战三哥,我们的胜算大吗?”
“怎么,你已经提前为他求情了?”
“不、不是……”钟淳涨红了脸:“我只是想,他们那个什么般若教太邪乎了,还号称什么‘天地阴阳交合解脱淫欲’,但凡是读过一点书的人,都不会信奉这样的邪教,为什么般若教的信徒教众还如此之广呢?”
“信仰与学识没什么关系,再渊博的人也会有心生绝望、无能为力的时候,有时候,信教只是一种希望的寄托罢了。”
张又道:“钟是个很聪明的人,当年两军在淮南交战时,正逢百年难遇的大旱,但凡遇上这等天灾,路上便会涌现出大量饥不果腹的流民。”
“这些流民多半是农民出身,没念过几日书,也没什么文化,听说信奉般若教不仅不用戒色茹素,还能吃得饱饭,行得了乐,于是便纷纷听信了钟的话,渐渐成为淮南军队的主要力量。”
钟淳听完突然想起先前在行宫见到的走尸,当时钟曦告诉他,那些人是自愿为鬼子母神“牺牲”的。
“若是天下再无战乱,百姓安定富足,人人有地可耕,是不是就再不会有人为了‘能吃饱饭’而去信奉邪教了?”
张抚摸着他的脑袋:“是。”
“这是你父皇的心愿,亦是我的心愿。”
钟淳继续道:“先前……我一直想做个闲散王爷,想着等加冠之后,去各地游山玩水,逍遥快活地过完一辈子。”
“那现在呢?”
钟淳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现在,现在我有点想试着当一个贤明的皇帝了。”
第92章棠棣(十)
“有想法是好的,你父皇年轻时也是个一心向贤的枭雄。”
“那现在呢?”
“现在他老了,病了,雄狮没了爪牙,成了迟暮的英雄,每日想得最多的事就是有人要谋害他。”
钟躺在那张明黄纱的象玉床上,眼睛半睁不睁的,唯有那瘦骨嶙峋的胸膛起伏大得吓人,经年的痨病与死生蛊的后遗症已经让这尊躯体不堪重负,已经走到了蜡炬成灰的尽头。
张让钟淳等人在门外等着,摸索着在银鼎中揉了一把龙涎香,随即在榻前一掀衣袍,一言不地跪下了。
良久,更漏一点一滴,那微沉的香气也愈浓郁。
不知是否是熟悉的味道让钟忆起了从前在宫中的往昔,他有些沙哑地开了口:
“这些日子里、我时常梦见……茹儿和太子……”
顺帝咬字很艰难,说一句话要喘三口气,但张仍在一旁安静地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