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又立在武陵湖边的雪下,有一轮明月清光,自竹梢照进她心里。
可赵洵眼中看阿沅,还是那般冷冷清清,心事如秋日飞蓬一般,也不知落在何处?
他无可奈何,却也不愿惊扰,忽而就没有了言语。
于是,两人相对而坐。
良久,静默得只剩一炉沉香,一窗风雨。
此时,随侍的程莲站在屏风外,他手上抓着一个纸团儿,悄悄展开,看觑一眼,纸上竟还是写着“月塘镇”。他倒没想到,公子与和尚抓个阄还用计,也不怕有失身份?还有那和尚也憨!公子请他先拈,他便先拈,请他与霍珍同去,留下身边那丫头,他也不驳,笑嘻嘻就去了。
程莲愈发不解,眼角瞥见公子与那姑娘对坐消磨,流光飞纵,更不知公子用心何在了?
小乙叫了船家,候在白水溪市井码头,此时回来禀报。
程莲将那纸团儿展与他看,小乙素来明敏,脸带笑意,低声道:“那月塘镇乏味得很,白水村却是芍药云烟,换作你是公子,与心上人出游挑哪一处?”
程莲恍然大悟,小乙笑而不语,向公子回话去了。
外头雨大了,却还要出门坐船。赵洵听说备好了船,便下了榻,穿一件鹤翎蓑衣,戴垂纱竹笠。阿沅看赵洵打扮得像个女孩儿似的,眼中不免有嘲弄之意。
小乙也给阿沅送来一件油青蓑衣,阿沅并不推辞,披着倒也严实。她系紧领子束带,亦戴上竹笠。程莲瞥眼瞧自家公子与丫头并立,身段一般的弱不禁风,倒像一对金兰姐妹,不禁笑出声来。
赵洵不悦,看他一眼。程莲肃然,眼观鼻,鼻观心。
一行人冒雨出门,也不打正门走,径从后门转过几道街巷,到了市井码头。果然溪水涨得如汪洋一般,码头柱子几乎淹没不见,还是岸边一棵柳树拴着一艘三丈长的船,不大不小,遮着乌蓬。岸边立着两个大汉,一个叫李娄子,一个叫潘三,瞧着不像良善之辈。只因船家难请,小乙问遍镇里,也只有他俩胆子大些,肯驾舟出镇。
此时,赵洵与阿沅上了船,拣着乌蓬内坐下,小乙站在船头,程莲留守庙中,只送到码头。
那李娄子站在船头撑蒿,潘三则跳上船尾。两人荡开船去,驶进河心。一路只见那船在风浪里出没,转眼再看,两岸尽是雨洗的青山峭壁,深幽难测。那两个船家得空,不时向彼此使着眼色。原来,这二人本是镇上有名的无赖,见个少年来买舟,也不计金银,出手端的阔绰,一早便留了心。等客人上了船,又见少年不过是带两个清清秀秀的姑娘家出门,心上不禁更喜。
此时,小乙瞧着船头的四五块石头,问道:“船家,这石头是什么用处?”
潘三笑道:“小哥不是水上人家,不晓得风大浪大,要用石头镇船哩!”那李娄子也笑道:“你看这水道狭窄,急流滔滔的,这船上却只有五个人,怎压得住风浪?”
小乙听着有理,不再细问。风雨瓢泼,他虽有武功傍身,也还须扶着乌蓬方才稳当。那李娄子与潘三倒是一对行家,站在船上如履平地,驾着船儿似箭一般。
雨打乌蓬,一阵阵急响,赵洵随意散坐,也不在意。倒是阿沅瞧着那几块石头,十分刺眼。赵洵晓得缘故,忽而道:“你心疑的毛病,似又犯了。”
曾经追兵无数,风声鹤唳,日夜不安,阿沅与他难免落下些病根。
阿沅凝视河面浊流,也肯微微一笑,哂道:“你等着看一场好戏罢!”
赵洵看着她侧脸那笑意,明光艳艳的,好似谁也不曾被她放在眼里,又好似江湖之大,她来去自如,一人可往。赵洵看得通透,心里却道,这也不能怪她。谁若在少年时有她那等本事,难免也会有那等孤傲。
作者有话要说:聪明人之间很少误会,省事,难怪大家都喜欢聪明人。
☆、一舟可渡
且说那艘船在河上浮浮沉沉,山谷水道迂回,忽而船头碰着硬石。
阿沅往外一瞧,只见船停在一处绝壁下,水帘嘀嗒打在乌篷。
那李娄子抛了缆绳扣子,拴住一处石柱,朝小乙道:“前头暗樵最多,先得瞧瞧水势。”
潘三亦道:“小兄弟,你不妨也瞧瞧,那一处处水里打着旋儿呢!”
小乙瞧了一眼,河面上漩涡四起,李娄子笑道:“若不是走惯的行家里手,没有不翻船的!”
潘三从腰上取下一个葫芦,拔塞仰头灌了一大口,又道:“走了这一会船,我也有些口渴,
小兄弟也渴了罢,我们船家还有些茶水招呼。”
说着,那李娄子也从腰间解下一个葫芦,递给小乙,道:“小兄弟,请你家小姐们也解解渴?”
小乙也有些伶俐,推辞不喝。
李娄子也不强逼,只笑道:“请小兄弟到舱里坐着,这船头窄小,我还要活动筋骨,好撑船哩。”
小乙点点头,弯腰进了船舱,在阿沅旁边坐下。
那李娄子笑道:“这毡帘放下,还可挡挡风。”
说着李娄子和潘三将乌篷两头的帘儿都遮上了,密密实实。一时间,篷内几乎不见光,暗得很。
小乙心知有些古怪,可公子和阿沅姑娘都不言语,他也只得默不作声。
半天,他鼻间似闻见一阵清香,阿沅姑娘忽而微微一笑,掐开他的嘴,送进一丸药,沁得他舌尖冰凉。
但这药似乎慢了一步,小乙晕晕陶陶,只能歪着脑袋半梦半醒。
他听见阿沅姑娘朝他公子低声道:“你既教他学剑,为何不教他江湖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