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羊产羔后,小羊站起来喝到初乳,母羊给小羊舔干毛,下好胎衣,要耗时4到6个小时。这段时间里一直缓慢移动的畜群会走很远,他们根本不可能留在这里看着母羊和小羊。
“我们得走了,让母羊在这里带小羊,等我们晚上放牧回大队后,再派人来接吧。”阿木古楞站在林雪君身后,一边拿靴子尖踢地上的残雪,一边道。
如果晚上起风或者下雪,他们就只能隔日放牧的时候过来接羊,那时候母羊和羊羔已经冻死也是有可能的。
但没办法,大队一贯都是这样的。
“这里距离狼群还是不够远,等我们走开,狼群就会闻着味儿过来,到时候母羊和两只羊羔都保不住。”林雪君微微皱起眉。
“两只羔?”阿木古楞看了看那只正努力想要站起来的小羔,又看看母羊。
“还有一只。”林雪君笑着摸了摸母羊的肚子,仰头朝着阿木古楞笑弯了眼。
阿木古楞也明白林雪君的担忧,两只小羔,就算立即带回去杀了都有肉汤喝,羊皮也可以做软乎的背心,更何况母羊会产奶,虽然过冬饿瘦了,也还是有不少肉和一身羊毛。全给狼叼走,太可惜了。
但利益权衡之下,他们也只能做这样的选择,畜群上千头牲口可还要吃草呢。
林雪君看懂了少年的意思,站起身也看了看畜群。就这一会儿的工夫,它们已经走出去很远了。
冬季放牧都是先放阴坡,后放阳坡,先放低草,后放高草,以便充分利用草地。
上午他们一直在走阴坡,接下来就会绕到阳坡去,然后在太阳西斜时折返大队。
“中午的时候,是不是要去8号牧场那片背风区域休息半个小时左右?下午走阳坡继续放?”林雪君指了指远方。
阿木古楞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看,点头。
“你先走,我等母羊给小羊舔干毛后,抄近路去背风区或者阳坡那边跟你汇合。”林雪君出主意。
“不行。”阿木古楞立即拒绝,迟疑了下,才解释道:“你太危险。”
不知道狼群会不会过来,不知道她会不会迷路。
“你放心,我在草原上很有方向感。更何况我还有苏木,老马识途,它是认识路的,即便找不到你,也能找到回大队的路,你只要继续你的路线就好,我一定会跟你汇合。”林雪君非常笃定地道。
“不行。”阿木古楞还是固执地拒绝,每个迷失在草原上的人,最初都觉得自己不会迷路。
他把林雪君带出来的,也要把她带回去。
羊可以损失,但人必须安全。
林雪君收拢了表情,不忍地垂眸。
母羊已经瘦得即便包着厚厚羊毛、仍臀骨脊骨清晰可见,它正在努责生第二只羔,同时还低头舔舐第一只羊宝宝湿漉漉的脑袋。
小羊被舔时本能仰头找奶,又颤巍巍四蹄用力,企图摇晃着站起来。
小小的生命才降世,还没在广袤的大草原上跑一跑,尝一尝美味的春草尖尖,晒一晒温暖的春日太阳……
林雪君挪动了下蹲得有些发麻的腿,仰头看向阿木古楞倔强的脸庞,伸手拽住了他长垂下来遮过手套的蒙古袍长袖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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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嗅,一股浓重的牛肉香气直窜天灵盖。
被抓住袖口的阿木古楞大惊失色,忙拔河一样往回拽。
林雪君却用了劲儿,在他窘迫地瞪过来时,格外郑重地道:
“阿木古楞,大队长他们都觉得我骑不了苏木,可这一路上我不仅骑了,还骑得挺好。”
说着,她摸了摸苏木的马腿,苏木只低头看她一眼,并没有跺腿抗议。
“之后约束羊群,我都挑的不会惊到羊,又能驱离羊的小小石子,投石绳也甩得很准,对吗?”
阿木古楞被林雪君那双眼睛盯着,表情竟不自觉软了下来。
他紧紧咬住牙,因为自己快要被说服,表情更加严峻了。
“又后来我们与狼群擦肩,我一直摇投石绳警示狼群,没有冒失行动。”她一直仰着头直视他的眼睛,向他传递自己的真诚和可靠:
“我们一路上都配合得很好,我在左后边,你在右后部,不是吗?你再相信我一次,我一定能安全带着母羊和两只小羊羔抄近路跟你汇合。”
她又指了指远处草场,“你们绕大圈,大概要走两三个小时,我走这条直线过去,苏木开路,母羊带着小羊羔跟在后面,能比你们快一个多小时。”
她又抬头看了看天色,继续道:“现在还不到正午,等太阳偏到那个位置,如果小羊羔还是走不了,我就自己骑着苏木去找你,好不好?”
阿木古楞绷着面孔,垂眸瞪着她。
“好吗?”林雪君再次恳切地道。
这时第二头小羊羔也降生,第一头小羊羔仰头“咩~”了一声。
阿木古楞转头看向小羊羔,几秒钟后,他忽然毫无预警地转身骑上他的马,一夹马肚子,朝畜群追去。
马儿跑了近十步时,他又拉缰回头,朝林雪君大喊:“你骗我一次,我就永远不信你。”
林雪君站起身,朝他摆手,笑得弯了眼睛。
不知道他那么远的距离,看不看得出她被雪霜点缀的眼睛正在笑。
……
阿木古楞带着畜群远走,原本觉得自己生在草原,内心笃定无比的林雪君,渐渐也感到一种因孤独而生的恐惧。
忽然之间,除了长生天,好像再也没有谁在看着她了。
没有手机,如果迷失在草原上,就只能大队派人一片一片地寻找。有时人被风雪遮盖,即便搜寻队只离了几十米,都可能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