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能抱着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吗?
当然不能。
已经月上中天,我才渐渐有了睡意,却仿佛有人在敲门,是叶寒梧的声音。
“惜儿,你睡了么?”
我惊了下,睡意也醒了,起身开门,果然是叶寒梧。
他这么晚才回府?
我将他让进来,诧然道:“寒梧,你今日去哪了?”
叶寒梧紧紧抿着唇,只是哀伤地看着我,眸子里是不加掩饰的伤心和沮丧。
我差点以为是我今夜与刘知熠相见的事情被他知道了。
然而不是。
他略带哽咽地开口,“老师死在刑狱了。”
御史中丞杨连死在大牢。
还是死在叶寒梧的怀里。
叶寒梧清润的双眸一片潮湿,“昨日我就听说老师受了酷刑之后,已经病重,今日一早我便去牢里看望。”
“惜儿,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老师的腿上受了烙刑之后,伤疤溃烂,一直烂出了拳头大的黑洞,白森森的骨头就裸露在那里,长满了蛆虫,一层一层的密布着蠕动。”
“而老师就用一块破碎的瓷片,正慢慢地剜着伤疤里腐烂的肉。”
“他一块一块的挖着自己的肉,好像感觉不到疼痛,脸上平静得没有一丝表情。我急忙去叫狱医帮助包扎,他却将狱医骂走了。”
“老师对我说,寒梧,我已是被圣上厌弃之臣,人人都对我唯恐避之不及,生怕被我牵连,只有你还有勇气来看我。”
“他说,身为御史,自当仗义执言,盼圣上亲贤臣,远小人,但忠言往往逆耳,而且朝党朋争,各为其主,咱们这样的人,终究是不合时宜了。”
“他说寒梧,你要以老师为戒,明君盛世才有直谏之臣,若朝纲不振,奸佞当道,还是先行保重自身安危,守住本心,徐徐图之,万不可如我一般鲁直冲动。”
叶寒梧说到此处,眸子湿漉漉地望向我,“我初入御史台之时,许多事情都是老师一一教导,而今是他给我讲的最后一次课了。我抱着老师想去再喊狱医过来,但他已在我怀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爹爹刚才又暴跳如雷,说我不该去刑狱,我忍不住又与他争吵,爹爹说我愚蠢之极,比不上大哥在官场如鱼得水,八面玲珑。”
“惜儿,我也开始怀疑自己读的那些圣贤书是不是都错了,我是不是真的只是拘泥于死板的书籍,而不懂为官变通之道?”
我望着这个满脸挫败的男子,柔声说,“水至清则无鱼,做忠臣,不一定非得直谏。朝政之事,也并不是非黑即白,杨御史有一句话说得极好,守住本心,徐徐图之。”
叶寒梧缓缓道:“我的本心,就是希望海晏河清,天下大治,饥者得其食,寒者得其衣,老者得其养,贫者得其屋。”
出身显贵的梧哥哥,却有一颗悲天悯人的心,所思所想如他的人一般孤远高洁。
可要做到他的理想,又是何其的难?
我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安抚似地说:“寒梧,你会成长的,你才刚入官场,欠缺经验,等以后接触得人和事越来越多,你处理起来就会更加娴熟,你终有一天会明白,怎样在保护好自己的情况下,也能一展抱负,做那个展翅高飞之人。”
叶寒梧有些怔忡地望着我,“惜儿,我真的可以吗?”
我坚定地点头,“是的,你一向聪慧,是我心里顶天立地的睿智男儿,如今你只是暂时失意,很快就会拨开迷雾,寻到正确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