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界的暗面,存在着另一个界域,是旧世界的残存,也是新世界的养料。
这里,暗无天日,无边的灰云中透出微弱的光,这光也是灰蒙蒙的。搅和成一团的土地,是海也是泥潭,死者们四散开来,在这浮世中起落。
漫长的时间,淘去了无数意志不坚的幽魂。
为何生命是如此的顽强?在将一切毁灭的伟力下,有无数死者留存,再干枯成朽木,又化作幽魂,直至那魂体也破灭,才结束。
但这又是新的开始。
……
伟在死者世界里只是毫不起眼的一株草,但它却是少有的还记得自己名字的存在。
也许是因为这名太过普通了,又或是别的什么所未知的奇怪的原因。
在这混沌的天地之间,谁也不知道过去多少刻,所以只是在一个稀松平常的日子,伟随着浮沉的流波,它脱离了这支离破碎的世界。
如是在温暖又稍有些炙热的日光下,昏昏沉沉地迷在梦中,突然便晓得了是在做梦,费力地试着清醒,却又是在另一重梦中沉溺,过了一会儿,便才知道,还在做梦。
挣扎了好久好久,却连眼睛也控制不住,仿佛是这身躯的外来者。这是种痛苦的感觉,连自己的身体也无法掌控,到底哪里能带来些许安全?
有的时候,身体的反应是与人的意志相悖的,或许是太过疲惫,也或是太过恐惧,便叫人是醒不得,动不得,急不得,只能在一切结束了,黯自神伤。
若叫伟自己作个抉择,他只会选择什么也不做。
在咒的裹挟下,不知为何而战地死去,未必是最坏的结局。从未能选择自己生死的渺小蝼蚁,又怎敢忤逆命运的选择呢?
最起码,作为一个名叫做伟的人死去的,而非是慢慢地失落自身所拥有的一切,化为尘埃。
那样子,有些不知道这一生是为了什么,为了一捧随风消散的灰尘?
伟记起了平安的一生,并不富裕但也不算贫穷的家,一个关心爱护自己的姐姐,一位体贴尊重的妻子,两个贪玩却懂事的孩子。是这些美好,让略有些枯燥乏味的工作,也成为了欣然接受的一点凹痕。
也许是这无数人羡慕却求之不得的幸福,让他在经过无数岁月的消磨后,才能够以一个人的身份,坦然接受这无可抗拒的永久死亡。
因为,这世界也不存在什么可留恋的了啊!。
……
无论个体的意志如何,世界的运转,都依赖着一个既定的路线,从时间的一头走到另一头,也可以说,是物质在空间里的运动。
就像是书中由作者幻想出来的世界一样,主人公所要做的事和所经历的事,只由作者一言以概之,何有易邪。
假使,我们所处的世界果真是未知者所幻想出来的,那么我们所幻想的世界也定然存在着,且未知者也必处于一个幻想出来的世界中。
其中的原因大概是大鱼缸里套着一个较小的套着个较小的……鱼缸。鱼缸们可以是封闭的,也可以是开放的,但性质定是相同的。
……
战争,究竟是什么呢?伟并不清楚,但他能看到那些人脸上的恐惧和坚决。
他们不是所谓的正义,伟知道的,他们是在为一个不清不楚的东西与这些普普通通的人战斗。
在咒的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下,他们从死亡的阴影中来到现世,然后不论情愿与否,便用尽他们所知晓的各种手段开启了这场战争。
他们无组织、无纪律,但只凭借着死者的特殊,便轻易地击败那些努力半生的战士,以无穷的精力和数量。
伟有时会想,在这无边的大军中,有那么一丝可能吗?与家人团聚?但他再多次的冲动,也未转为实际上的行动。
是因为现在这不人不鬼的模样吗?不是。
是因为担心努力后无尽的失落吗?也不是。
只是,在这洪流中,他一动也不得。
伟倒是没有什么特殊的情绪,只剩下一声叹息。
死亡,到来的如此之快,略令人有些惊愕,也是如此的自然,仿佛是寿终正寝。
个体的力量到底有多大?在伟的记忆里,他从未见识过那些传说中呼风唤雨、移山倒海的神仙手段,因为他只是一个凡间的幸运儿。
而如今,这破败的身躯,切实地体会到了,什么是真正的力量。
也许,他的身后有许多未能得见的力量,但这伟力,终是由其一人施加于这无边无际的浪潮,将它止住、破碎。
死者们来到这个世界的,只有一点魂灵。是在咒的驱使下,物质汇聚在这些魂灵周边,重现旧世界的生命形态,因而,只要这一点魂灵不灭,这些破败的、毫无生机活力的傀儡,便永不会消亡。
能在死者世界存活下来的魂灵,实在是坚韧的皮革,任由那些钝刀打磨,也不会有半分黯淡。它们唯一的对手,只有时间,更久的时间。
沧海桑田,海枯石烂,也有些不够,唯有接近时间的尽头,这些旧世界的残存,才能真正地作为养料,为这新生的土地蕴养生命。
只是,是否对伟这样的人,有些不公平呢?
本来幸福美好的生活,全叫那飞来横祸毁于一旦,自己还要再被彻底地湮灭。
但,这世界不正是如此令人厌恶,充满了未知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