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这时,寂静的宾客中传来一道冷喝:“我看谁敢!”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翁穿过人群,越过护卫的阻拦,走到平阴侯面前,毫不客气道:“连大盛的官印都不认识,平阴侯在朝堂半辈子,见识全都叫狗吃了?”
赵旭炎瞳孔微缩,双眼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位年逾古稀,着一身灰旧布衣的老头,他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还是软下语气:“范老怎会在此?”
范明冶冷哼:“不在此又怎会目睹平阴侯做下如此壮举,这叫什么,强抢民妇吗?平阴侯将我大盛律法视作何物?”
赵旭炎顿感头疼不已,早知范明冶在此,他怎么也要避开。
范明冶是大盛朝勋贵们最畏惧也最讨厌的官员,没有之一。他早年为右相,是当今圣上的左膀右臂,前些年因政见不合而自请离京,在老家金安府任知府。
他如今不应在府城吗?为何会出现在如此偏僻的小县城?
偏生此时,陈不逊漫不经心的说:“说来也巧,太守大人见婚书写得极妙,忍不住加了私印上去,侯爷可要瞧瞧?”
赵旭炎:“……不必了,本侯相信范老。”
“也许是假的,”范明冶阴阳怪气道,“官印都能作假,我区区一个太守,兴许也是假的,平阴侯不再仔细看看?”
赵旭炎自知今日是栽了,他可以在偏远的兹阳县无视世家子陈不逊,却不能无视在朝中颇有威望的范明冶。
看来这门婚事是非成不可,他阻止不了。
哪怕心中恼恨万分,赵旭炎也都藏了起来,转而改口道:“是个误会,范老,我养了蕴儿那么多年,见不得她受委屈,嫁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只是想试探一番罢了,叫范老你看笑话,实在不美。”
范明冶忍不直翻白眼:“如此说来,平阴侯是不远千里,特意来贺喜的?”
赵旭炎连忙点头:“对对对,来贺喜……”
“贺礼呢?”范明冶打断他,“贺礼可备好了?你堂堂平阴侯,带这么多人出门,不会连贺礼都忘了取吧?”
赵旭炎:“……”
臭老头,无耻至极!难缠至极!!!
赵旭炎脸上的笑意僵着,从腰间拽下一块玉佩,递给傧相,傧相却不敢接,小心翼翼的看向范明冶。
范明冶示意他接下,随后笑眯眯道:“都说平阴侯财大气粗,如今看来也不尽然,不过贺礼虽轻,却也是一片心意,老夫便替这对小夫妻接了。”
赵旭炎几乎气得心梗发作,那玉佩可是他最心爱之物,是他千辛万苦从西蛮人手中抢来的,如今却便宜了宋蕴!
“既然如此,傧相,别耽搁了吉时,早些成礼吧。”范明冶笑呵呵的看向赵旭炎,“侯爷可要留下一同观礼?这席间的喜酒啊,别有一番滋味。”
赵旭炎哪里还有脸留下观礼,冷哼一声,匆匆带着护卫离开。
宋宅里很快又恢复了之前的热闹,但重心却不在新人身上,而是转向了范明冶,头发花白的小老头来者不拒,在席间推杯换盏,喝得好不快活。
陈不逊无奈的笑了下,抬眼望着新人的背影消失在房屋尽头,他蓦然收紧了手中的婚书。
终究啊,他还是没能彻底护住她。
或许,她的选择并没有错。
……
婚房在后院,是宋蕴曾经的卧房,里面还算宽敞,已被莫绫置办的焕然一新。
宋蕴头上顶着红盖头,走路并不方便,卫辞索性越过红绸,轻轻扶着她的手臂。
他想起刚才师妹手中握着的瓷瓶,小声问她:“师妹之前唤我,不是为了捡地上的牵红吗?”
宋蕴的心情顿时变得十分复杂,她本已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谁知范明冶会突然出现,轻飘飘的解决了此事。
婚事得以继续,夫妻之礼已成,平阴侯在短时间内再不敢来找麻烦,她今日是何其幸运。
“是,”宋蕴轻声笑笑,“我没拿稳,让师兄受累了。”
卫辞顿了下:“我方才见师妹手中握着一只瓷瓶……”
“是我制的香粉,”宋蕴打断他,语速飞快,“今晨太过匆忙,我没来得及涂香膏,只好拿了些香粉,师兄觉得这香气如何?”
卫辞笑着应道:“极好,很衬今日的师妹。”
宋蕴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听见房门“吱呀”一声关紧,脚步声渐渐消失,她才掀起盖头来。
熟悉的卧房已变得陌生,床榻变宽,衣柜变大……所有的物品都成了两份,处处都在提醒着她,这里即将住进一位男主人。
宋蕴忽得紧张起来。
她蓦然想起前世的些许画面,同样是宽大的床榻,甚至更为繁复华丽,可她遭受的却是无尽折辱,非人般的折磨。
至今想起,她仍觉得脊背发寒,浑身刺痛。
谁又能想到以忠义英武闻名的皇子殿下,私下却那般暴虐无常,不讲人伦呢?
师兄……师兄他温雅守礼,又非习武之人,应当不会如此。
宋蕴压下心头涌动的情绪,强迫自己吃了些东西,她听着外面的热闹渐渐歇去,一颗心也跟着悬了起来。
她不想伤了跟师兄之间的情分,却又怕自己会控制不住的抗拒,只盼着师兄并非重欲之人才好。
等听到外面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宋蕴心头止不住的发紧,她索性眼睛一闭,和衣躺在榻上装睡。
房门推门,些许凉意夹杂着酒气漫入房中,宋蕴揪紧袖口,喉咙莫名有些发干。
“师妹?”卫辞轻轻唤了声。
宋蕴没有响应,仍旧闭着眼,嗅到酒气不断接近,她的心头莫名涌上一丝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