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了一月,便有流民四面八方而来。为了果腹,甚至有流民趁夜偷盗农户家刚抽穗的稻子。
又过了不久,也不知是何人传出朗州牢狱里还有饭吃,竟有流民争相作乱,不到半月,牢里便关满了流民。
官府存粮已分给了百姓,除了牢房中流民每日的口粮,还有官员的俸禄要发。粮库中的余粮早已所剩无几。
愫愫看着饭桌上的大快朵颐的爹爹,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以往爹爹只是空闲时来看她几次,自从官府断粮之后,日日来她这里蹭吃蹭喝。连官府都如此,底下百姓日子的艰难可想而知。
不过好在晚稻再过一月便要收割,缺粮的境况应当会缓解许多。
吃完饭,两人坐在凉亭中散凉。
赵玄言斟酌许久,还是将埋在心中许久的话说出了口。
“愫愫,你上次问我那的事,都城中已经传来了消息。”他定定看着她,目光有些迟疑,“是都城的荀家。”
赵玄言未告诉她的是,楚典史已经从抓到的陈家暗卫口中摸清楚了来龙去脉。荀家与陈弼互相勾结,陈弼暗地里饲养荀家吃人的猛虎,等待秋猎弑君,而荀家在事成之后会用举荐之法让他入朝为官。而他,已将奏疏递了上去。
他不知道愫愫在其中知晓了什么,也不知道她为何参与其中。他只知道,如若荀家发现,愫愫必死无疑。
夕阳沉于西山,慢慢收束着人间最后一缕光亮。
气氛像夜里落满露滴的蛛网,一时有些沉重。
愫愫却笑了:“爹爹就没有想问的?”
赵玄言一愣,见她笑着,不知为何自己也随着她笑了。
“愫愫不想说,我便不问。”
他不是一个善于言辞的父亲,但他了解自己女儿。愫愫向来明事理,所言所行皆有她的道理。
愫愫笑意更甚:“那我便更要说了,爹爹信也好,不信也罢。”
“怎会不信?”赵玄言声音有些急切,忙为自己辩解:“只要是愫愫说的,爹爹全都相信。”
愫愫端起茶杯抿了口,清了清嗓子。
“其实算起来,今年我应当四十岁了。”
上辈子二十三岁死于都城的冬夜,这辈子重生时她刚过十六岁生辰,不多不少,正好四十年。
赵玄言圆目一瞪:“真的?!”
愫愫被他神情逗笑,点了点头,将上辈子的发生的事一一道与他听。
重生后的时光纵然短暂,却是她上一世从未体会过的。不说万事顺遂,但现世安稳。爹爹未因严刑拷打而死,沈缱也没有遭受那些欺凌和屈辱,她自己,也不再颠沛流离寄人篱下。
一些如今看起来理所应当的事,曾是她想都不敢想的奢求。
愫愫捡了些枝干将她短暂的一生匆匆说完,抬头一看,面前人已泪下沾襟。愫愫以为爹爹不会相信的,可是他却哭得如同三岁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