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躬身回:“太子殿下小睡片刻,如今正看着太子妃喝药。”
“本宫去看望……”皇后“嗯”了声,还未起身就听到外面又有动静,不禁身子一顿,意味深长地感慨起来,“本宫这懿和宫今日可真是热闹。”
只见一个小太监火急火燎跑进来,跪下开口:“启禀娘娘,二皇子携七皇子和几位公主前来给娘娘请安,且因大婚之顺未曾谋面,顺便前来探望皇嫂。”
皇后脸色一变,目光透出谨慎与审视。
顺便?说得好听。
其他几个孩童倒不重要,这二皇子必然是裴贵妃唤进宫,来试探太子的。
“来,你速去与太子说,二皇子来了。”皇后一招手,低声朝手边的宫女说,看着她一路疾走去了偏殿,这才让太监通传诸皇子皇女觐见。
懿和宫正殿忙碌不歇,紧张又压抑。
但此时的偏殿安静宁和,只有浓浓的药味。
“殿下,该喝药了。”张嬷嬷端着又一碗苦药进来,另一只手上还端着一碟子蜜饯儿。
崔夷玉从张嬷嬷手上接过药来,瓷勺搅了搅,温度恰好适宜入口,这才扶着林元瑾的脊背让她背靠床头坐稳,碗抵到她唇边,却见她向后挪了挪,似不满意。
“殿下不喂我吗?”林元瑾眨了眨眼,得寸进尺地说。
崔夷玉缓缓地挑起眉,垂眼看了看这乌黑的只怕要苦到她心底的浓药汤,又看了林元瑾:“短苦不如长苦?”
他倒不介意,但一勺一勺喝,只怕能把林元瑾味觉都苦没了。
“太子妃既想自讨苦吃——”崔夷玉顺势拿起勺子,盛出一小口药,稳稳当当地就要往她唇边送。
“说笑嘛。”林元瑾讨饶地笑了笑,将勺子按回碗里,抬手覆住他的手,端着那碗,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一口闷下去。
苦药入喉,刹那间充斥整个口腔,顺着喉咙滑下去,简直是从头苦到了心肝脾肺肾。
林元瑾本就脸色苍白,这一苦愈发脸色差。
崔夷玉将空空如也的碗随手丢在木盘上,取了枚酸甜可口的蜜饯喂到了她嘴里,拍了拍她的背,低声:“好了,喝完了。”
林元瑾过去无人关心,多苦的药都能面不改色闭着眼一口闷,实习护士在她手上扎三个孔没扎进血管紧张得手抖,她都能反过来安慰别人。
没关心的,再忍一忍就好了,只要努力就会有成果,哪怕成果或许只有一点点。
现实就是将她送到了一个她努力都不会有成果的时代。
好在如今终于有人关心她了,哪怕用相对卑鄙的办法,她也能得到关怀与担忧,能像旁人那样有一点难受就可以随意地埋怨,亲昵。
林元瑾喜欢这种新奇的感觉,甚至不由自主地沉迷于此。
比起这种被重视的感觉,自讨苦吃又算得了什么。
“哎哟,哪里就非盯着这药不可呢?”张嬷嬷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开口,看似苦口婆心实则调侃,“年少夫妻,往后的日子多着呢,太子妃纯善伶俐,太子殿下谦逊温和,既鹣鲽情深,又何愁这一朝一夕?”
林元瑾睁着的眼眸一顿,放在被褥上的手指缓缓曲起,目光慢慢地落到了身侧少年的身上。
他生得一副最是风流俊逸的面庞,垂眸不语时却最是清净,骨子里透出一股极端的矛盾感。
许是今日未有正事,他便穿了身玄色常服,葳蕤金丝勾勒出他纤挺的身形,手腕与腰肢都束着皮质护带,更显平日锻炼精进有素。
“怎么了?”崔夷玉似在想什么,注意到林元瑾的目光才颤了颤睫影,如梦初醒般转头笑着看向她。
那笑容虚假如一张完美无缺的面具,但实在美丽。
“没什么。”林元瑾也扬起笑容,轻快地说。
一朝一夕。
这四个字落到唇齿之间,都能咀嚼出苦味。
毕竟他们有的也不过就是这短暂的、生硬拚凑起来的一朝一夕。
这时,一宫女急匆匆走进来,隔着屏风给他们行了个礼,声音迫切:“两位殿下,皇后娘娘遣奴婢传话,说二皇子携弟、妹前来探望皇嫂,还带着一位…宫外的大夫。”
闻言,林元瑾并无紧张,反倒觉得有趣地开起玩笑:“这倒是担忧心切,竟都信不过院正的医术了。”
探望便探望,带个大夫倒是明目张胆、气势汹汹地来找茬了。
“太子妃可要落下床帏,垂帘叙话?”张嬷嬷眉头一皱,想了个法子。
她是亲眼看着林元瑾孱弱地倒在床上,连端碗的力气都不剩,药都是旁人侍奉,只怕亏损极大。
作为宫中老人,张嬷嬷自然知晓皇后与裴贵妃的龃龉与斗争,只是如今拿太子妃当幌子,让二皇子前来试探,未免失德。
“这如何使得?”林元瑾摇了摇头,侧过身掀开被褥,手搭着崔夷玉的臂弯站起来,唤来宫女为她着长裙,披外褙,穿戴整齐。
崔夷玉感受到张嬷嬷的注视,克制住下意识的拘谨,尽力自然地扶住林元瑾纤瘦的腰背,引着她坐到椅上。
放在她背后的指尖不经意擦过她柔软的漆发,如被丝绸摩拭而过,崔夷玉眸光一滞,不动声色地将收回手腕,向后退了一步,不再看她披散肩头的如瀑青丝。
“简单挽起来便好。”林元瑾没察觉到背后人的动静,只让宫女为她束发戴玉。
皇后提前派人进来打点,宫女们手脚也快,又不必浓妆艳抹,自然不费工夫。
等通传声来,一行人不紧不慢地走进殿里,各个履丝曳缟,珠翠罗绮,竟让本清净的殿里平添奢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