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四个回府路上遇到巡逻的子人真,子人真看着靳樨和漆汩手上的鱼灯,微微一笑,道:“殿下托我转述,大君子,上元喜乐。”
“同乐。”靳樨说,加快步伐,公鉏白路过子人真的时候与他不经意间视线对上。
回去后,又确认周围无人偷听,臧初把当时的场景细致地描述了两遍,公鉏白说:“那当时他去行刺太子是为了刺探大君子吗?那大君子要是没去呢?”
“他们都很奇怪。”漆汩摇了摇头,颇为头疼,“我真看不懂。”
公鉏白道:“那剑还会在哪儿啊。”
“肯定要在太子懋眼皮子底下。”臧初道,“还能在哪儿?难不成……在寿殿下的殿里?”
公鉏白奇道:“他们感情有这么好吗?寿殿下到底哪来的?”
臧初想了想这位太子妃,发现自己竟然对她一点了解也没有,便道:“那我去查查。”
靳樨点头。
千里之外的沙鹿城。
城外密林。
滑青低着身,从林间悄无声息地溜到靳莽身侧,靳莽紧盯着似乎空无一人的林海,问道:“核准了?”
“八|九不离十。”滑青叹了口气,低声说,“新柳侯阴晴不定,在侯府里鞭打下人,熟睡中被十几个寻仇的下人用蘸着血的布,直接勒死了。”
靳莽原本断了风知与神坛里应外合地围攻新柳的路,是为了不叫风知那半个疯子为了攻破新柳乱杀人,除此之外,也有防备另外半个疯子新柳侯原玉石俱焚。风知之前泄了行踪,不好强攻,却一直未走,就把手底下三千精锐压在新柳与沙鹿不远的地方,这边靳莽还没和原致掰扯明白怎么让他弃权养老去,原致就先自取灭亡了,滑青道:“据说在他塌下发现了足以毒死全城人的毒药,原致之前时不时就在就水源那附近打转,还有城里的井什么的。风知应该也得到了消息,就算再慢,这两天也能把新柳拿到手。”
一滴冰凉的露水滴至指间,靳莽没说话,滑青又道:“侯爷啊……风知一旦把新柳拿了,沙鹿可不好说。”
靳莽停顿一会,也许在心想这鸡零狗碎的府兵还能干嘛,于是想起自己已经生锈的骨骼,道:“随便吧。”
“……”
靳莽又道:“你五年前是不是觉得我疯了,我就这样,什么都不要,直接走了。”
滑青否认:“侯爷是很英勇的人。”
“不。”靳莽摇摇头,“不英勇,很懦弱。”
滑青微微一愣,靳莽的眼神有些飘忽,回头看,黑洞洞的夜空里看不太清沙鹿城的轮廓,只远远看到一搓灯火,滑青记起今日是上元,他们却窝在这破林子里抓山匪。那山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也或许一直都有,趁节庆,竟抢走了十几个年幼的孩子,转头就窜进这密林里不知所踪,急得爹娘哭得一团泥般融化在侯府门前,靳莽没法,只得集合了一两百落魄的府兵出来剿匪。
这夜毫无收获,这窝山匪滑得跟泥鳅似的,过了夜半,他们匆匆扎营睡下。
滑青安顿好靳莽,自己随便一躺,困得眼皮重若万钧却睡不着,只呆呆地望着门帘,想着府里没算完的账和出门时有点咳嗽的小君子,还有祠堂的收尾,总得给工匠一些过节的好处,这还没算清楚呢,一名府兵噔噔噔地跑来:“大人。”
滑青收回发呆的目光,疲惫而心不在焉地问:“怎么?”
“有人来拜访侯爷。”府兵抹去汗,道,“他说,他是来给侯爷解惑的。”
滑青的眼神猛地敏锐起来:“谁?”
“带着斗篷,瞧不清楚。”府兵小心翼翼地说,“是一位公子和一位姑娘。”
滑青立即坐起,府兵一时追不上他的脚步,险些踩了自己的脚,可快走到营地门口时滑青却脚步一顿。远远的,营火释放着柔和的光线,让那两人的影子长长地拉在地上,就像两根蜡烛,滑青不由自主又走了两步,那两人同时转过身来,看着滑青。
“滑大人好。”男子说。
“你是谁?”滑青站在洒下的月光之内。
男子取下仿佛浸透风沙的斗篷帽,露出一张被面具遮去一半的容貌,下巴轮廓清晰,唇瓣发白,举止不凡,指间一抹鲜红,微微一笑:“滑大人可以叫我,郑非。我身边的,可以唤她永姑娘。”
滑青闻言一凛,颈侧的青斑就像加深的月色,压得他呼吸沉重,几乎难以说话。
往出生与埋骨之地去
这边靳莽和衣躺在简单的塌上,双腿不停抽疼,他愣是在这疼痛里睡着了,朦朦胧胧中仿佛看到央夫人骑马驰骋的模样,雾气荡漾,越发浓烈,靳莽在她后头追,却怎么也追不上。
这些日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獬豸神像嘴里那把或许不翼而飞或许从未存在过的神兵,靳莽难得安眠,总是梦到央夫人还在的时候,梦见无棣关,梦见西南群部。
匆匆闯进来的滑青摇醒他,说:“侯爷,有客人。”
靳莽双眼模糊了许久才看清周遭,捂着抽搐的额角,脑袋还在发晕,先是哑声说:“我梦见夫子来接我了。”
滑青一愣,旋即安慰道:“侯爷还年轻。”
靳莽摇头,用胳膊撑着硬塌,哑声问:“是谁?”
听滑青小声说完,靳莽皱眉:“他一说,你就信了?”
“他拿着桃源的信物。”滑青说,“侯爷,是一枚红玉戒指。”
靳莽就像第一次踏入冰冷的河流那般全身战栗起来,他发现就在这区区几年里,他却苍老了仿佛十多岁,他觉得自己的时间仿佛跟别人的不一样,仿佛千秋于一昼夜,每天醒来都好像都过去了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