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步苒悻悻坐下,接下来程菽讲什么她都未有半分听进去。因为昨日,她又被程菽拦在府门外边了。她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他总是不愿意见自己呢?
散学后,程菽瞧了一眼宋步苒,说:“你留下。”
宋步苒撅起小嘴,心想肯定又是教训一通,可她不愿意听教训,她也不知晓自己是怎么了。
“手拿出来。”
“嗯……”
宋步苒乖乖地伸了手,还不知要做什么,就见程菽抽了根柳条出来。
“老师,你!”
啪啪两声,柳条抽红了手心。
“好痛!”宋步苒眼眶瞬间红了起来。
“知道痛?知道痛就好。身为女子,便要知这学习机会有多么来之不易,若不珍惜,下回这忠王府,你就别再进了。”程菽面色肃然。
“老师……”宋步苒眼泪汪汪,咬了下唇,“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就是想见你,我想看着你……”
程菽眉头一皱,“见我做甚?看我又是为何?”
“我不知道,我想……”宋步苒嘟囔一阵,竟张开双手,朝程菽抱去:“我想抱你……”
“你!”程菽朝后退步,躲开了宋步苒的怀抱,“宋步苒,逾矩如此,这成何体统?”
“老师,我怕是喜欢您了。”
冷不丁地,宋步苒突然说。换了别人,定会说她这女子恬不知耻,竟主动向男人告白。可她是宋步苒,宋步苒说这话,却是无半分扭捏的。她喜欢,于是就说了,她就是如此。
抬起泪眼,她渴求般地凝望程菽,嗓音颤抖,“我想我是喜欢上您了。”
程菽神色微滞,不禁片刻恍神。这一生还是头一次,有女子如此大胆向他诉说爱意,如此直截了当,毫不避讳。
若说心中没有半分涟漪,定是假的。只是程菽知晓,他和她之间,终是不可能的。
良久,他望向宋步苒,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你可知,我是你老师?”
“那又如何呢?”宋步苒不解问。
“你无所谓,因为你还是个孩子,你分不清楚对知识的渴求,以及对我的敬仰。”程菽声音变得柔和,想抬起手轻轻拍一拍宋步苒的肩,就如同他素日里对学生做的一样,却一想到那单薄的身体是女子,便又悻悻落下手。
“迟迟……”他唤着她的字,微笑道:“你只是看不清了。”
宋步冉摇头,“我不是个孩子,在我家益州,好多我这个年纪的女孩儿都嫁人了,我听人说,您发妻去世后再无续弦,何不娶了我呢?”
宋步冉如此直言直语,竟叫程菽哑然,说不出话来。天色渐晚,冬日霞光映照在少女面庞上,覆上薄薄的、如玫瑰一般的色泽,那瞳仁纯洁而透明,泛滥一汪春水,真挚而意切,好似真对爱情有个坚定不移的所以然来。
可她此番行动,如此言语,却又分明暴露了她的确心性年幼,还是个孩子的事实。
程菽叹息一声。
“迟迟,如今我已是三十有七,而你,才不过十七岁,我约莫是你父母的年纪了。”
宋步冉不解地问:“因为我年纪小,你便不喜欢我吗?”
程菽笑了,“是因为我年纪大了,不该喜欢你。”
“我不懂,老师您说过,该不该是行的范畴,而我问的是知的范畴。而我却知,这两样是不分开的。就如同方才您用柳条抽我手心时,我意识到我原来喜欢您,而喜欢您的举动,我却一直在做了。知行不分开,老师,你不该喜欢我,所以您不喜欢我吗?”
分明知道自己应当遵循诚信的良知来回答,可又有一个良知却在与这道诚信作着斗争。
“是的。”程菽听见自己的声音,如此滞涩,如此艰难,虽依旧带有笑意,却难掩悲哀。
“我不喜欢你,迟迟,我不喜欢你。”
——
宋知止不知晓为何宋步苒近日如此消沉,他可没时间会她的情绪。如今官员俸禄最多吃到下半年,秋天一过,便是人人都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宋知止分析来分析去,却被程菽一语点到关键。
“——宗禄。”
大宁朝历经五代君主,宗藩分封于各地,其禄粮供给完全由地方赋税所承担,此乃宁朝初年制定的宗禄供养制度。在这种制度下,宗室成员不得参与科举,不得从事四民之业,完全依赖所在地方官府提供的禄粮生活。
至嘉宁年间,随着宗藩人口膨胀,宁朝各地官府相继陷入无力解脱的“宗禄供养困境”之中,进而造成一系列财政危机和社会危机。而到了庆元年间,短短几十年宗藩人口又是翻了个倍。
尽管庆元帝已经实行了一系列的削番减支的政策,但亲室宗族积望百年,非朝夕可易。要想改变此困局,须得釜底抽薪,施行自上而下的改革与变法。
可谁能有这个魄力?
又因为庆元帝初登基之时,为加强皇权,重用张邈等佞臣,形成朝内严重党争,导致腐败横行,买官卖官之事不胜枚举,叫国库的银子都进了官员腰包。而皇帝自身又是奢靡无度,今日修这个殿,明日砌那座桥,皇子公主禄银更是不用多说,一月足抵一二品官员一年。
眼见着今年连官员俸禄都入不敷出,皇帝亲自下令倒了郦径遥,赫然从其府中抄出三百万两白银,解决了燃眉之急。
亲自盘点这些白银入库时,宋知止恍惚间好似明白了什么。
这个时候倒了郦径遥,究竟是不得已而为之,还是有意为之?
林清和隋瑛也仔细品味过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