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没坐多久,远远地?走?近一人,张美人转过脸,待看清那?人是谁,笑意一瞬间就淡了。
陈宝林着一席淡雅的素白茉莉宫裙,入了四角亭中,对着两人先屈膝做了礼,“嫔妾请张姐姐、宓姐姐安。”
亭子并不大,多了一人便多了局促。
张美人点头道:“陈宝林多礼了。”
两刻钟前,陈宝林在坤宁宫外看见?了同行张美人和宓常在,昨夜是张美人侍寝,宓常在在皇上跟前颇为得宠,听闻前些日子张美人就与宓常在到御花园赏过花,料想两人是早已结交,有宓常在在皇上跟前说话,张美人才得来侍寝的机会?。
念此,她不由得掐紧手心,心底生出不甘的嫉妒,同为嫔妃,她几次与宓常在攀交,宓常在却对她不冷不热,难不成就因张美人比她位份高些,宓常在就对张美人笑脸相待?说什么自己不能左右皇上的心思,可为何皇上会?去召幸久不侍寝的张美人,她倒底比张美人差在哪里。
陈宝林眼尾通红,手心快要掐出了血,面?上还要挂着笑,生怕旁人看出她分毫的心思。
但,隐藏得再好,仍是难掩浮躁,没躲过张美人的眼光,张美人借着饮茶的由头?,不动声色地?敛了眼。
“多日未与宓姐姐说话,宓姐姐怕是与我生疏了。”陈宝林轻言小?心,眼神试探,似乎生怕惹明裳不喜。
明裳没答这话,只将倒好的茶水推到陈宝林手边,“上好的熟水黑茶,性温,对女子身子最好,你尝尝。”
瓷盏中的茶沫打着旋儿?,陈宝林轻抿了小?口,只一小?口,便放下了茶水,瞧着这番情形,张美人微不可查地?讶然?,随即笑了,口口声声叫着姐姐,却怕姐姐给她下毒,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大抵是恶事做多,才战战兢兢,处处小?心。
陈宝林出身低,谨慎小?心不为过,可害人之心不可有,宓常在虽颇得圣宠,却从不主动招惹旁人,也?不会?因别的嫔妃有孕、承宠而生出不快之心,可见?,陈宝林跟宓常在,根本不是一路人。
张美人始终安安静静的没有说话,她如今已被陈宝林视为宓常在在宫里头?的相交之人,倘若自己再掺和一脚,陈宝林倒不嫉妒她这个无宠之人,只会?将这些怨,这些恨算到宓常在的头?上。
“茶是好茶。”陈宝林撂下杯盏,“宓姐姐好福气,嫔妾也?只配得那?些粗烂的茶水。”
明裳淡笑不语,倘若陈宝林不曾送她那?个香囊,她也?曾想过,待来日有机会?,向皇上开口,提一提陈宝林的位分。
三?人稍坐了一会?儿?,陈宝林身子坐得愈发僵硬。亭中也?渐渐少了话,张美人只顾看湖水的风景,不说话,却也?不走?。有张美人在,陈宝林想要跟宓常在开口,便多了许多掣肘。
陈宝林停顿稍许,终于看向了张美人,“昨夜是张姐姐侍寝,张姐姐比嫔妾有福气。”
张美人等了许久,终于等到陈宝林提到这茬,她不紧不慢地?放下手中的茶盏,挑起眉眼,才含笑回道:“也?非我的福气,皇上昨夜提及了黄子《素书》,想起我家中曾有藏集,只是要叫人誊抄,翻阅一二罢了。”
……
陈宝林回了秋水榭,坐到窄榻上,翠苏立即端来了茶水,她放到主子跟前,一眼看见?主子手心掐出的血迹,惊呼出声,“主子!”
陈宝林家世不高,可终归是个嫡出小?姐,也?算是养尊处优,那?双手比下人的要细腻白?皙,也?因如此,手心两道掐痕愈是显眼可怖。
即便如此,陈宝林只扫了眼,脸上情绪没什么变化,仿若感觉不到痛一般,“去取药来。”
后宫嫔妃处,都备着敷缓伤口的药,只是照着后宫主子位分高低,是否得宠,那?些药也?有所不同。譬如位份高如皇后娘娘、丽妃娘娘,受宠如杨嫔、宓常在,宫里备着的都是上好的金疮药,祛疤无痕。而像陈宝林这般,位份低,又不得宠,便只有最下等的药可用,敷到伤口不仅刺疼,见?效也?会?慢上十分。
翠苏一面?小?心翼翼地?上药,一面?观察着主子的脸色,这药换作旁的的主子,早就耐不住性子,发一顿大火。自家主子却仿若未觉,似乎感受不到痛意,甚至让她不禁怀疑,这药是否失了药效。
“主子是在想御花园中的事?”
翠苏实在怕主子憋闷坏了,忍不住问出口。
陈宝林这会?儿?才有了反映,她先是摇头?,很快顿住,不等翠苏包扎完,便将她的手拂了下去,死死攥住了凭几一角,手上的力道越来越重,直到指肚泛出白?痕,眼眶中的泪水也?随之流下来,砸到地?上。
不知为何,她忽然?记起十岁那?年,父亲纳了一房妾室,那?妾室姓柳,父亲对那?姨娘十分宠爱,没过几月,柳姨娘有了身孕,很快生下一个女儿?,胖乎乎的,像个瓷娃娃,父亲喜爱极了。在那?之前,她一直以为,父亲不喜女儿?,原是,父亲只不喜欢她。
五妹妹满三?岁,自己贪玩,掉到了湖里,她看见?了,站在廊下,眼睁睁地?看着妹妹在湖里挣扎,一动不动,她没有任何悲伤,心中只充满快意,甚至在想,五妹妹挣扎了这么久,怎么还没淹死。
那?时候,她就有意识,自己不是一个善人,心中藏着恶,也?做不了善人。
她不好过,她也?不会?让旁人好过。
……
顺湘苑有了膳房厨子,日后就不必再去御膳房取膳,想吃什么便做什么,主子这般得宠,顺湘苑的宫人都跟着沾光。
午膳送到了东暖阁,月香在一旁侍膳,“主子快尝尝这道莲花糕,是奴婢让膳房照着府上的方子做的,可跟嬷嬷的手艺一样?”
月香嘴馋,对明裳的口味了解十分,每日用膳,明裳都不必自己吩咐今儿?要吃什么,月香自会?安排好。
“倒是不错。”明裳夹了两块,瞧着月香眼巴巴的快要流出口水,她唇角弯了弯,“我吃不下这么多,剩下的赏了吧。”
月香立即喜上眉梢,“奴婢谢主子赏!”
辛柳为明裳添了茶水,摇头?道:“主子未免太宠着她,奴婢瞧着都要宠坏了。”
月香不服气,“咱们主子得皇上宠幸,得了膳房厨子,我不过是嘴馋了些,辛柳姐姐便会?嘲笑我。”
提到因圣宠得来的膳房厨子,想到那?日,明裳脸色微变,忍不住轻咳了两声,辛柳担忧地?轻抚主子后背,“主子慢些喝。”
明裳连连摇头?,红着脸若无其事道:“无碍。”
总之,这事越想越气,她日后不会?再答应那?男人任何条件!
这厢用过午膳,明裳到院里消食,御前的厨子可比御膳房做得伙食好,明裳每日难免吃得多,这身段也?便愈发丰腴,尤其是那?两处,昨日穿着小?衣都觉得紧了,正?吩咐司衣司的秀女到顺湘苑裁量她的尺寸,再做几件新的衣裳。
日头?升高,明裳回了寝殿准备小?睡,她倚着窄榻翻了两页话本,辛柳进来燃安神香,瞧见?主子手里的话本,不由得劝道:“主子剩下的这些,奴婢收进箱笼里吧,若是皇上看见?了,又要训斥主子。”
明裳才不理辛柳的话,盖着薄被,懒洋洋地?启唇,“你当皇上不知道我留的心思?皇上看在眼里,只是懒得去管,而且下回皇上瞧见?了,我求饶一番,这样一来一回,才叫趣味。日后你嫁出去了,自会?明白?男子与女子的相处之道。”
辛柳面?皮儿?薄,被主子说得不自在,“主子哪学的这些歪理。”
明裳倒不必有意去学,全然?看后宫嫔妃如何做的,只要反着来就够了,高高在上的帝王习惯了后宫嫔妃的温顺逢迎,久而久之,自然?觉得腻歪,她看得出来,皇上宠着她,最主要的原因,是她新鲜,得趣,只要她明事理,知进退,这条路,她便会?走?得越来越久,越来越远。
……
后午明裳懒在寝殿里歇晌,她困得不行,朦朦胧胧中有人掀了帷幔轻声唤她,声音渐渐急切,明裳被催得醒了,见?人是辛柳,睁开眼,蹙眉问了句,“出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