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待他在陆怀仁府上枯坐了一个时辰,眼看着这条路也要半途中阻。
茶水已然换了三回,陆大人两位高堂尴尬地赔着笑脸:「聂大人,可要一同在府上用饭……」
此言既出,便是赶客的意思,可觉枫打定了主意要见到陆怀仁,深施一礼:「多谢老人家,聂某叨扰拉……」
第38章万事成空6
他要留下,陆家两位老人自然不会慢待。
三人落座,面对满桌的佳肴美馔,他们却仅各自品尝面前的一碗米饭,面面相觑,一餐饭吃得凄风冷雨,颇为坎坷。
「罢了……」觉枫心中暗忖,千头万绪还有许多事要做,何必在此折磨两位老人家,陆怀仁不愿出面相见,这种态度与直言拒绝又有何异。
当日,明焰以苦主身份保全了陆怀礼,将陆怀仁纳入了自己的麾下。陆怀仁对明焰心存感激,私下里,或许会对自己未尽全力心生怨怼。
他心中愈发沉寂,起身向两位老人拱手道:「此次冒昧拜访,实为打扰,在下就此告辞。」
「聂大人再稍等片刻。我家大郎说不定马上便要回来。」陆家两位老人嘴上留人,眼中却似终於松了口气。
觉枫摇了摇头:「罢了,在下强人所难,也是无礼了。」
他又和陆家老人拜了拜,转身便出了门。
青石板路撒上一层水光,月光下映射出道道残影。骏马铁蹄踏在青石板上,锐利如刀,仿佛将寒夜划出一道口子。
街道上店铺已关门,马匹漫步徐行,不时喷出一个响鼻。觉枫轻轻抚摸马头,自己也感受到满身寒意。
身後由远及近传来气喘之声,待那脚步愈来愈快,那人喘息之间吐露一句:「恩人,请留步。」
觉枫扭身看去,那人正叉着腰喘个不停。
街区空寂,那人似在呼喊他,於是他勒马驻足,仔细端详那张瘦削的脸庞,黑白分明的瞳孔,长鼻方口,竟与陆怀仁颇为神似,只是年纪较轻。
那个人调整好呼吸,走到马前,抬起脸望着觉枫。他的声音沉稳且诚挚:「恩人,您可能不记得我了。」
觉枫仔细地打量了他一番,猜测道:「您是陆家的子弟吧?」
那人微微点头:「是的,当日我在马前与您有过一面之缘。」
在严寒的夜晚,那人不再掩饰,略微欠身:「在下陆怀礼。」觉枫惊讶地瞪大眼睛,重新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人,心中感叹:「六七个月前那个白白胖胖的陆怀礼,如今已经变得如此瘦削,如果不是他亲自承认,自己断不敢认。」
觉枫疑惑地问道:「陆公子有何贵干?」
「那事之後,便未见过恩人,後来在家被兄长严令囚在了家中也无法报恩,不瞒恩人,在下从未受过那般虐待,实在熬挺不住,本想着用裤带一了百了。」
他提及伤心之事,眼眶不禁泛红,轻轻吸了吸鼻子,继续说道:「那些人收了恩人的东西倒还算说话算数,便未再折磨在下。」
他抹了一把脸:「今日恩人在家中穿堂而过,在下一眼便认出了恩人,於是禀明了兄长。」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物塞与觉枫,急吼吼说了句:「兄长不便出面,还请见谅。他让我将这个交於恩人,说算是对摄政王尽忠了……」
言罢,陆怀仁旋即离去,犹如一阵清风,三转两转之间,已然消失於角落之中。
觉枫原本失望地归来,然而事态突然转折,望着陆怀仁的背影,他不禁想起了那枚曾为陆怀仁求情的「当卢」。联想到明焰袖口处露出的「当卢」丝绦,觉枫感到一阵寒意。
他回到书院的卧房,点亮灯火,取出陆怀礼塞给他的物品。仔细一看,欣喜若狂,陆怀仁给的这个东西正是眼下救命的东西。
他数日劳累过度,手中所持尚未放下,便已进入梦乡。
在混沌之中,自身已钳制住少年人的双臂,他怒目而视,咆哮道:「登徒子,你为何……」
从自身口中,恍若自天际传来一道懵懂之声:「小镜子,你眉清目秀,为何说话如此难听……」
少年那俊逸的眉眼中充满傲气,使尽全力踢出一脚。
觉枫下腹瞬间感到一阵寒意,心中懵懂,庆幸这只是在梦中,若被这一脚踢中,不死也伤。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少年:「你不再认得我了……」
「你是何人?本殿下为何该认得你?」少年挑眉斜睨着他。
「你已重新投胎……那方天地没有我……」
或许是因为他语气过於悲凉,或是话语过於诡异,少年狠戾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疑虑。
晨曦熹微,觉枫自梦中哭泣着苏醒,泪水已将枕畔浸湿。此刻的他,身体蜷缩,半躺着,双膝紧抱,仍沉浸在梦境的悲伤之中。
伴着「啪啪啪」敲门之声便是方夫子急促地呼唤:「山长可在?」
觉枫闻言,骨碌爬起身,赶忙揩去泪痕,竭力自持道:「稍等,方夫子。」
他穿好衣裳,打开门,才发觉方夫子身後还跟了几人,个个面貌狰狞,瞠目欲裂,几人也看出他异常之处,狰狞面孔皆无以为继,尬在了当场。
「大伙儿……何事如此惊慌。」
还是觉枫先问了话,几人才回过神,你一言我一语道。
「山长,流寇横行,老实本分的富户也成了这些人的眼中钉……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书院中近半数学子家中受累,读不下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