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冬天,钱老爷子因着肺炎差点没捱过去,今年一入了秋就开始咳嗽,哪怕赵朱暗地里给了他们不少接济,奈何居住条件那么差,再补救也是白搭。
既然要“劳动改造”,放牛喂牛是劳动,照顾烈士遗属也是劳动嘛!
破家值万贯,武教授老两口要挪地方,赵朱补贴的不少东西也得拉回去,她索性借来了一辆三轮车,亲自来到柳家村接人。不过,她没有太高调,还是等黄昏过后,夜里擦黑时才来。
“大恩不言谢。”感谢的话说得多了,就跟掺了水的酒一样,闻着是一个味儿,纯度可就变了。
武教授将赵朱视为贵人,视为爱徒,也视为知己,更是亲人。
她不善言辞,只能扶着老钱看着她笑。
他们这边动静可不小,把一直躲在牛棚里的徐瞎子都给引了出来。
他还是那副又脏又臭的模样,抱着手臂靠在墙上,瞧着他们来来回回搬东西,也不说上来帮把手。
武教授不善言辞,但心软,这一年来,他们两口子吃上了饱饭,连带着徐瞎子也没怎么饿肚子。
他站在那儿看了半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以后就要独守空棚了,也感到了一丝萧瑟。他终于没避着赵朱,还过来说了两句话:“看不出来,你本事不小嘛,还能把他们弄走呢?”
闻言,赵朱笑了一声,也没搭腔,她可不是啥烂好人,见个人就想帮。更何况,这个徐瞎子能隐藏这么久,也不是啥善茬儿,身上秘密更是不少,还是少打交道为妙。
徐瞎子围着三轮车转圈,武教授见状,跟他说道:“我们剩下的还有些东西在那土屋里,你看看有能用的就拿去用吧。那,我们就走了。”
徐瞎子嗯嗯啊啊点着头,瞧着赵朱骑着车,武教授扶着老伴儿,一行人消失在了夜色中。
他把左手伸进了眼罩下,抠了两下,又伸手在头顶抓了两下痒,便转身走向了矮土坯房。一边走,他一边掐起了嗓子唱起了女声:
“春秋亭外风雨暴,
何处悲声破寂寥。
隔帘只见一花轿,
想必是新婚渡鹊桥。
吉日良辰当欢笑,
为何鲛珠化泪抛?”
为财
正如赵朱所料,李厂长被害案尚未结案,上面就下文委任姜副厂长代正职“主持工作”,而原本的设备科科长则被提拔成了副厂长。
李厂长对人事这块儿卡的紧,有时候哪怕对着何书记,他也敢顶上一顶,是以,厂子虽然缺人,但始终没有放宽招工标准,哪怕是“关系户”,也得通过了考试才能进厂。
等换成了姜林深主持工作,厂里就不知不觉多了不少生面孔。
当然,几千号人的厂子,操作岗位又是三班倒,能注意到这一点的又能有几个人?
不过,原本就记忆力超群又有意留心的赵朱除外。
中午食堂里,打饭的窗口前,一个戴眼镜的瘦弱青年正跟一个比他高出半个头的壮汉争执:“挤什么呢?明明都到我了,别插队啊!”
大冷的天,那个大汉身上的工作服还敞着怀,里面只穿着一件灰蓝的秋衣,包裹着里面鼓鼓囊囊的肌肉。
为啥说一脸横肉显凶相呢,看他就知道了:他咧着嘴一呲牙,脸颊上便鼓起两道硬邦邦的凸起。一眼看上去就想让人问:“哥们儿,蹲过几年啊?”
眼镜青年说前一句话的时候头还没回,等说完了话一扭脸,心里就是咯噔一下。
那大汉扒拉他就跟扒拉个小鸡崽似的,一伸手就拎起了他的领子:“你说谁插队呢?”
“有人挤我,我也,没,没说你呀……”眼镜青年被扯得脚都软了,四周的人群眼见要打起来了,立刻后退隔出来一片空地。
那青年见状更是着急,他试图用手扒开对方的辖制,但使了吃奶的劲儿也没能扒开对方的拳头。
大汉歪着嘴,露出一口大黄牙:“少装相,就老子在你身后站着,你不是说老子是说谁?”
那青年欲哭无泪,他正要服软道歉,却听见一个女声道:“大家都饿着肚子呢,有啥事儿咱们吃了饭再说呗?”
眼镜青年就见一个跟眼前壮汉差不多高的女同志,笑眯眯从人群中站了出来,她径直走到了打饭的窗口,朝里面招呼道:“师傅,今天是不是有牛肉面?先给我来两碗!”
食堂的师傅手艺一般,但材料实在,面是煮好捞出来晾在一边的,要什么就直接加浇头。
闻言,打饭的小师傅也机灵,快手快脚地从里面端出了两碗牛肉面来。
赵朱一点头:“谢谢啦,记我账上吧!”
她一手端着一碗面,走到了两人身旁,开口道:“快接着,有点烫手,我快端不住了!”
壮汉见饭送到了眼前,便率先松手接了过来,恶狠狠瞪了那青年一眼,转头走开了。
眼镜青年也连忙接过了面碗,朝着赵朱道:“谢谢帮我解围啊!那这个面,你自己吃吧!”
赵朱大气地一挥手:“一碗面而已,客气啥?快吃吧!我吃过了。”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便离开了。
这个小插曲很快就结束在了食堂的锅碗瓢盆声中,但那个眼镜青年看着赵朱的背影却不禁心生暖意。
吃完了牛肉面,他借着还碗的功夫,向食堂的小师傅打听:“师傅,打听点儿事。刚才那个高个子的女同志叫什么呀?哪个车间的?”
小师傅把擦台面的抹布丢到一边,斜靠着台面伸出头来:“她你都不认识?新来的?”
眼镜青年扶了扶眼镜腿,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嗯,我是刚调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