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殊好似备受煎熬,他欲言又止,脸色逐渐变得苍白起来。
季蕴瞧着他痛苦异常的模样,她的心就像是被人挖走了一块似的,开口道:“曹哥哥,你放松下来,别老想着,不如咱们聊聊天,可好?”
曹殊闻言转头,漆黑的双眸湿漉漉的,他低声问道:“娘子,其实我一直想问你,在江宁三年,你过得如何?”
季蕴一愣,她未料到曹殊在这种情况下,竟会关心她在外三年过得如何,她抬头看向廊外的青天,若有所思地说道:“在外三年,若说好,可求学哪有不苦的,若说不好,可如今细细想来,与同窗们日日在一处也是开心的。”
曹殊逐渐平静下来,他目光直直地看着季蕴,继续聆听。
“我有没有同你说过我的师父?”季蕴看向他。
他轻轻地摇头。
“我的师父便是青一先生秦观止,他是江左赫赫有名的文学大家。”季蕴神情带着怀念,她笑着回忆道,“记得初次见他时,他性子内敛,却很温和,再知晓我背井离乡后,遂处处照拂于我,但他对于学业又是极为严厉的,因我的文采不出众,他渐渐对我有了偏见,便时常针对我。”
曹殊一言不发,他的神情渐渐平和了下来。
“曾经我为了改变他对我的想法,每日战战兢兢,想尽法子讨好于他,可有一日,我才发现我错了,他只是瞧不上我罢了,不过是碍于师徒一场,不得不教授我。”季蕴的眼底闪过一丝失望,她苦笑道,“可在我离开江宁之前,我竟发觉他……”
她张了张嘴,却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娘子,你的师父或许并不是瞧不上你。”曹殊思忖道,“他若是瞧不上你,为何又会处处照拂于你,为何会因你文采不出众而去针对你,倘若他真瞧不上你,他恐怕便不会对你上心。”
“为何你们都是如此说?”季蕴愣住,明亮的眼眸中闪烁着诧异的情绪,她不解地呢喃,“临臻如此,云儿如此,你也是如此。”
“你师父对学业严厉不是错,是尽他作为师父的责任,他对你上心,是盼望你变得更加优秀。”曹殊轻声道,“所谓润物细无声,更像是他对你的一番教诲。”
“难道,难道一直以来都是我错了?”季蕴神情恍惚,她有些不敢相信地道。
“娘子,你没有错。”曹殊眉心微动,他嗓音温和,“当然,你师父也没错。”
季蕴闻言看向曹殊,她忙道:“可我曾经亲耳听见他同书院的学究谈起我的文采不如临臻,不能委婉温和。”
“娘子,你的师父其中许是有另一层意思。”曹殊道。
“何出此言?”季蕴问。
曹殊的身姿好似雨后修篁,他静静地凝视着她,眼神略有缓和,道:“他这般说,定是对你有所了解,毕竟每个人都有他的优缺点,这是不可避免的,不能说这个人他一定是完美的,你是这样,我也是这样,他说你文采不如他人,那在他的内心深处定是对你有所期盼的,且又说你不能委婉温和,他是希望你在待人接物上能够平心静气。”
“真如你所说吗?”季蕴有些迷茫。
“如你所说,他碍于师徒一场,不得不教授你,那他何不对你漠不关心,倘若他真不在意你,又为会何说下这样一番话?”曹殊轻声叹道,“娘子,事有多面,并不是你所看待的那样。”
季蕴有些怔怔地看着曹殊。
“或许他不该贬低你,我认为贬低不可取,只因贬低往往会使人失去信心,从而变得自卑,蕴娘,你对你师父有心结实属正常。”他轻声道。
她却倏然想起她与秦观止的点点滴滴。
想起与他初次见面,他眼眸温和地注视着她;想起她初来乍到,惶恐不安时,他的低声关心;想起他生气责骂她时,他的无奈叹息……
不知不觉间,季蕴的眼眶蓄满了泪水,不禁滚了下来。
她哽咽道:“曹哥哥,那我该怎么办?”
“娘子,如今后悔也无用。”曹殊蹙眉,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动作温柔地将她的泪水拭去,轻声安慰道,“来日有机会的话,你可前往江宁去看望你师父。”
季蕴吸了吸鼻子,点点头,她道:“你说得对。”
曹殊注视着她,抿起一丝浅笑。
只是,此时此刻的他还不知晓,季蕴口中的师父,对她有着超越师徒身份的情意,且日后会成为阻碍他最大的绊脚石,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在季蕴的内心深处,她是敬重秦观止的,是他教会了她许多处事的道理,是他传授了她正确的观点,一直以来她都把他当成了长辈来看待。
所以当她意外得知,秦观止对她的情意时,她是多么震惊与恐惧,遂最终她选择了逃避。
此时书铺内,季蕴与曹殊聊了许久,二人渐渐交了心。
“曹哥哥,聊了这么久,你可否轻松一些了。”季蕴平复了一下心绪,问道。
曹殊略微颔首,漆黑的眼眸中泛着自己也未曾察觉的笑意。
他暗自下定决心,伸手拿起刻刀,深吸一口气后,刀尖对准仙鹤的头部,食指扣在柄身上,悄然用力,将头部的花版纸顺利地刻了下来。
季蕴屏住呼吸,她小心翼翼地注视着曹殊的手,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曹殊呆呆地瞧着仙鹤的头部被他顺利地刻了下来,他登时有些不敢置信,转头看向季蕴。
和好少年游(四)
正值盛夏,因昨日落雨的缘故,遂天还未放晴,但好歹敛了不少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