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历本上写下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蒋之屿过往的一切异常就此被归类分析,最终盖棺定论。
其他亲戚和蒋之屿都不觉得是什么大事,又不影响生活,只有翟瑛还会时不时地叹上几口气,仍然坚持每隔几周带蒋之屿去复查。
矫情。这是亲戚对此的评价,蒋之屿从前没用过这个词,还是在查询后才知道怎么写。
总之要说翟瑛家的新生活有什么不同,除了偶尔要配合心理医生,便是这个收容自己的远房亲戚不仅允许还能支持自己绘画。
这就够了,蒋之屿对这个新的收容所表示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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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在家里吃完早餐吗?”蒋之屿在玄关处穿鞋,起身的时候对上翟瑛询问的眼。
蒋之屿还是不太习惯这样的目光,他概括不出翟瑛眼神里的情绪。
“画室底下有包子铺。”蒋之屿拎起书包,轻轻掩上大门。
星城,夏天,清晨。
十七岁的蒋之屿把书包放在置物筐,一脚蹬上除了铃哪都叮叮当当的破旧自行车,倾身顺着坡道向下,不紧不慢地浸入车水马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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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述珩坐在窗台边抽烟,目光越过画板跳到窗外叫嚷的街市,他一只脚踏在椅上,发黑的眼圈下的青涩胡茬随着面部肌肉颤动。
“乔哥,来得这么早。”李湫拎着画材大摇大摆地走进画室,一如既往和乔述珩打上招呼。
“是啊,人家有自觉,哪像你一天到晚偷懒!”何囤左手推开李湫高大的身体,“让开,挡着我了。”
“看你宝贵你右手的样,干脆以后也学着左手吃饭好了,右手干脆只用来画画。”李湫斜眼望着何囤,侧过身子。
乔述珩拎起洗笔筒,抬眼瞥过斗嘴的两人,早前的眼神交换就算是打过招呼了,他还需要先去清洗画具。
李湫抽出椅子拍了拍:“话说听说没?咱们画室又来新人了,虽然好像没学多久,可翟老师还是非常看好,之前人家都一直住在翟老师家,好像今天才决定搬进宿舍……”
“是亲戚吗?”何囤蹲下身清点着工具问。
“谁知道,翟老师的事情也不好乱打听。”即使是自己的老师,李湫知道的也就是翟瑛是一位专业能力极强的画者,早些年便离异了,带着个已经上大学的女儿。至于其他的,整个画室可能只有乔述珩稍微清楚些。毕竟乔述珩是翟瑛从小带到大的爱徒。
“别管那人是谁了,我们谁没有点闪光点,不然咱们能进翟老师的班?”何囤对于这个话题显然失了兴趣,画室里奔着翟瑛这块招牌来的人太多,一个新人而已,没什么不同。
他的目光又落在弯腰下身的乔述珩身上,这个画室的大家谁不想考大院,各有各的傲气,他何囤亦然。能让大家都心服的不多,乔述珩算一个,不论是天赋还是勤奋,在整个画室都是绝无仅有的存在。
而且还出身于绘画世家,将来家里边砸资源也方便得很。毕竟世间的金子太多,重要的是聚光灯打在哪个身上。
“切,你这话说的可真是没劲。”
李湫扶着画板抬起头瞧着乔述珩高大的背影,打算换个对象说话,“哎,那乔哥你知道那新人的情况吗?”
“不了解。”乔述珩的回应很短,依旧是淡淡的口吻。他用标准的手法清洁画笔,望着废液形成的漩涡逐渐平静、消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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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之屿发现一切变得异常的时候是在一个午后,凭一己之力孤立所有画室同学的第二周,他午休回来后发现自己丢了白色颜料。
起因是蒋之屿发现自己用来换水的水桶倾倒在地上,浑浊的水渍沿着破碎的桶壁溅跃到他的画上,斑点深浅不一,他想要修补这幅画,打开颜料盒的时候却发现白色颜料的丢失。
这不是第一次水桶倾倒,也不是第一次颜料丢失,在排除完自己粗心与画室闹鬼后,蒋之屿终于确定,自己或许遭到了某种名为霸凌的行为。
他开始在脑海中搜寻造成这一切的原因。
大抵是被嫉妒了。
他来画室的第一天就参加了小考,虽然不存在公示分数,但翟瑛的夸奖一直都在自己身上,什么审美天赋高,色彩搭配好之类的。蒋之屿听到这话的时候面无表情,没接过翟瑛的话头,没回应画室人的掌声,只是像往常一样低头,沉浸于手头上纸笔接触时颜料浸染视线的美。
然后他就被孤立了。
“装得要死。”
“个性怪异。”
“目中无人。”
“他在洗手间听到画室人这么评价。
真是奇怪。
蒋之屿的双眼视力在15以上,他确认自己的眼睛没有残疾,也没妨碍过别人,他只是保持着沉默。
他明明什么都还没有说,没有表达过,就已经被定性恶劣。判断一个人秉性下等就是这么简单,都不需要医生开具诊断证明,唯一的处方药就是“自主适应、交给时间”。
好在蒋之屿并不害怕别人的疏远。
疏远带来的关键词是寂寞,有人说寂寞就像是胸口缺了块地方,医疗器械检测不出来,具体生活不会受影响,就是觉得空落落的。
蒋之屿顺着自己的心口向上攀摸,隔着厚厚的胸腔,他摸不出寂寞的分量。
总之在意识到自己被“孤立”的事实后,蒋之屿选择在背靠画室最偏僻的角落进行创作,他从包中掏出画具,光影洒在画板上,轻风拂过窗帘,风铃作响,留下班驳而崎岖的影子。
美则美矣,但影响作画。蒋之屿咪瞪着眼睛,撇下椅子伸手去拽窗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