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麽乖的周贺南,是她从前最爱,可是只有周老师出事的时候丶只有需要共患难的时候,他才会无辜可怜地趴在她身旁。
林缦觉得无比讽刺。
比周贺南更需要照顾的人是周老师。
他在不久後醒来,或许真的应验了老宅那位仙人的话,他和林缦有未了的父女缘分,所以此生比旁人更亲近。
那时已经是十一点,林缦刚将徐婉仪劝回家休息,她原本想着徐婉仪年纪也大了丶经不起熬夜,现在觉得自己过於草率,他们一世恩爱夫妻,一定有许多话要讲,哪能错过这一分一秒。
「不急的,慢慢来。」周建军慈祥地叮嘱着正在拨电话的林缦,神情镇定极了,旁人休想从他脸上看到生命倒计时的恐怖。
林缦连连点头,挂断电话後慌里慌张地问道:「周老师你要喝水吗?还是要吃点什麽?要不我切点水果吧。」和周建军相反,林缦无措到根本不像她,如同一秒回到中学时代,她还是那个因为表扬而不知道如何摆放双手的小姑娘。
得到否定答案後,林缦又说:「周贺南在隔壁睡觉,我去叫他过来。」
「不用,让他睡一会儿吧。」
看着眼前的小姑娘露出真实性情,周建军不由得抿起了嘴巴,他招招手,示意林缦在身旁坐下。
「我活到现在,有一件事情特别後悔,你知道是什麽吗?」
林缦想不出,乾巴巴地眨着眼睛。
「不够洒脱。」周建军并非故意要考她,很快给出答案,「我这一代受到的教育提倡——忍字头上一把头丶苦媳妇熬成婆丶退一步海阔天空。可我现在想想,要是对大家说,明天你得去死哦,估计一百个里头九十九个要把半辈子心酸爆发出来。」
「……」
「我看上周的头条新闻,里头还讲很多癌症都是情绪诱发的。」
「周老师……」
「当然啦,我不算,我这属於家族基因问题。」周建军开朗地笑了一声,命运不公面前,他从头到尾都选择豁达。
林缦钦佩极了。
「缦缦啊。」周建军又开口。林缦对上他的眼睛,她居然在一个弥留之际的病人身上看到澄澈。
「你要学学我们阿南。虽然他是被宠过头了,做事太不计较後果。可你呢,想太多,人不能老是这麽憋着忍着,该发泄的时候就发泄吧。就算没人心疼,自己也得心疼自己啊。」他的语气是那样妥帖,像春风吹过冬夜丶秋水流经酷暑。
林缦不知道是被哪一个字戳中了心肝脾肺,她忽然咬紧了下嘴唇,浓郁的红棕色唇膏被擦花。
「傻孩子。」周建军在她弓起的後背轻轻拍了两下。他是世界上唯一一个能看懂她的人,可他要死了,从此以後没人会费心提醒她要记得照顾自己。
「周老师。」再开口,声音里已经染上委屈。
「其实我更喜欢你叫我爸。」
「爸。爸。爸!我不想要你死!」她没法再去假装稳重自持,眼泪疾驰而下,盖住大半张脸庞,很快泣不成声。
这是林缦人生第一次面对死亡,她和周贺南一样害怕得不知道怎麽办才好。
「别哭,傻孩子。」周建军为她抽了两张餐巾纸,递到她手边,「以後要开心一点,让爸安心。」
林缦拼了命地点头,眼泪像断线的珍珠,坠落不停。她正擦着眼泪,周建军又问:「我给你发的邮件收到了吗?」
啊,那封邮件。她以为是周老师发错了人,并没有多看。
「那套房子是阿南刚出生的时候,我父母送给我的。後来公司壮大,你婆婆买了新房,这套老房子便一直空置着。我前些天不知道怎麽忽然惦念起这套房子,不给它找个新主人好像没法心安。阿南不缺这些,我想——还是给你最合适。」
林缦爱财,而且知道拒绝一个将死之人的好意是残忍的,可还是摇了摇头。
「收下吧。我这个爸爸一直都没能为你做什麽,临了能给你一条退路,我也算功德圆满。」
林缦扁了扁嘴,好不容易收住的泪意又要涌上来。
「别哭,待会儿你婆婆看到,肯定要说你。」说到这儿,周建军忽然捂住了自己的胸口,他刚刚苏醒,又说了那麽多话,很容易受累。林缦赶紧替他搁好靠枕,扶着他躺平。
「缦缦啊。阿南被我们宠坏了,做事没轻重。以後你陪着他会很累。但我希望你看在我的份上,多多包容他,不要放弃他,好吗?」周建军拉着她的手腕,他不是圣人,他宝贝自己前世的女儿,却更疼爱自己此生的儿子。人生最後一刻,他还是自私了。
「我知道的,我不会跟周贺南计较的……」林缦看着周建军因为病痛折磨几乎只剩一张皮的手,无法不成全他。
「嗯,我真的……真的很欣慰我们贺南能娶到你这麽好的媳妇。」周建军喘气连连,可越这样,他就越想说。
「爸爸,你先休息一会。你要说的我都知道了,我会陪着周贺南的,你放心吧。」
「我什麽都不求,只希望你们两个都能开开心心。」对着病房惨澹无光的天花板,周建军说完这句话,他的精气神已经快耗完了,每句话都像是最後一句话。
林缦替他盖好被子,坐在椅子上神游的时候,她才惊觉自己刚才的承诺有多沉重。
徐婉仪很快到达病房。她来不及换衣服,直接在睡衣外面披了一件风衣,甚至没发现风衣都穿反了。<="<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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