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已到了单于庭了,殿下,您真是吓死奴才了……」小安子小心地将他扶起来,怜枝这才发觉自己身上的衣裳也被换过了,换了一身乾净的素白绢衣。
怜枝按了按太阳穴,同时一双眼睛在这顶穹庐中乱瞟,他身下这张床形制低矮,床边挂了被丝织物装饰的床幔,帐内各处都铺了毛毯,角落里还有一张杨木制的胡床。
沈怜枝看完,心凉了半截,他老说夏人都是蛮人,没想到还真是蛮人,这种地方……如何能住人?
「殿下……」小安子小声道,「这顶穹庐……已算是舒坦的了。」
怜枝顿时被绝望淹没:「我要回长安,我要回周宫,我想景策哥哥……」
小安子怕着祖宗嚷嚷着将人引过来,忙去捂沈怜枝的嘴,「殿下,您小点声……」
「回不去了。」小安子难过道,「左都耆王已即位,成为了新的大单于,恐怕过不了几天,就要与您成婚了。」
沈怜枝见自己没缺胳膊少腿,脑袋也牢牢地长在脖子上,心里便还存了一线希望:「他那麽讨厌我,想来不会娶我的。」
「虽然草原上有那荒唐规矩,可他既然是大单于了,还不是说什麽就是什麽,要是斯钦巴日不想,谁还能逼了他?」
「保不齐……他看我心烦,就让我滚回周宫了呢——再说了,父皇先前不还割让了两座城池给这帮蛮人麽?算起来他也不吃亏啊。」
沈怜枝这般想着,连帐子什什麽时候被掀开了都不晓得,直到人走近了,他才懒懒地瞟了一眼——竟然是斯钦巴日过来了,沈怜枝睁圆了眼,怯怯地看他。
「左…大……大王。」沈怜枝嗫嚅道,「你,你怎麽过来了。」
沈怜枝饱饱地睡了一觉,脸色白里透红,乌黑鬓发一小半落在前襟,掩住了胸前一小片露出的皮肤。
斯钦巴日将目光移开,语气不善:「你可真是豆渣脑筋。」
「我还是第一次见着好端端地坐轿子里还能掉出来的废物。」
沈怜枝觉得这斯钦巴日真是莫名其妙,自己才刚醒来就被说教一通,真想将他那张破嘴给撕了。不过怜枝又转念一想,这不更证明了斯钦巴日讨厌他麽?
讨厌他就好,讨厌他就能放自己走,於是怜枝憋着那口气,畏畏缩缩地默然不语。
斯钦巴日见他不说话,也觉得自讨没趣,只是皱着眉道:「穿好衣裳,随本王一道去龙城,为父王举办丧仪。」
「动作快点。」
怜枝其实不想去,他还不是苏合的阏氏,有什麽可去的,不过斯钦巴日既然这麽说了,他也不敢违逆,乖乖地点了头。
他出了穹庐後,就一直左顾右盼。夏人没有城郭,单于庭其实就是许多顶集结的毡帐,大夏子民平日都住在这种毡帐里。
不过单于庭里,住着的都是一些大夏的王公贵族,夏国各部落子民们分布草原东西南北各处,只有遇着大事才会聚集在一起。
单于庭中,最中央,最宽阔的那一顶穹庐就是王帐了,是大单于的居住之地。
沈怜枝看了一会,又不屑地哼了一声。
野蛮。
龙城是祭祀之地,在於都斤山一带,离单于庭不远。
这几日雪停了,一大群人朝着龙城的方向走去,赫连罕大单于下葬是大事,大夏各个部落的子民们都来了。
沈怜枝没换胡服,还穿着那身雪白的衣裳,因此在这群夏人中极为扎眼。龙城边上围着乌泱泱的一大群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怜枝身上,他有些害怕,小心翼翼地跟在斯钦巴日身後,站在了人群最前头。
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扛着木棺入了石陵。夜空之下,脖子上挂着兽齿项炼丶身披缝制兽皮的萨满大巫师赤着脚,姿态怪异地跳着舞蹈,她晃着手腕,边跳边唱着在怜枝听来很诡异的歌。
而後所有夏人都跟着她唱了起来,一个个面容悲哀庄重,他们说的是夏话,怜枝一个字也听不懂,只是浑身起鸡皮疙瘩。
怜枝左顾右盼,眼神乱飘,好死不死跟边上的斯钦巴日对上,对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又低声道:「你安分一点!」
沈怜枝不敢惹他,跟着唱了两句,又觉得四不像。
他看这些夏人都哭丧着一张脸,活像死了亲爹,便也拉着脸。
为了更好地融入,沈怜枝还装模作样地挤出了两滴眼泪来。
第7章红嫁衣
那两滴鳄鱼眼泪刚掉下来,沈怜枝便觉得妙极了,实在是没有比自己更机灵的人了,只因他忽然想起来斯钦巴日最烦自己哭了。
他哭一哭,既能打发时间,又能叫斯钦巴日厌烦自己,何乐而不为呢。沈怜枝这样想着,就越发卖力地挤出眼泪来。
沈怜枝抽抽嗒嗒的,果然,那小子不愉地瞥了他一眼,恶狠狠道:「哭什麽哭,吵死了!」
怜枝哭了这麽一会,渐入佳境,此时也哭出了几分真心实意来,只不过不是为了那蛮人老头,是为他自己——
他怨恨这老头子一把年纪了还这麽不安分,想着娶大周的公主,吓跑了他的妹妹,晦气了他。不过沈怜枝在斯钦巴日面前自然是不会这样说的:「我只是心里难过……」
「这几天,我也想明白了不少……不瞒你说,其实我已认了命,将苏合大单于当作自己的夫君了,现在他走了,我如何能不难过……」说着,故作深情地挤出两滴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