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情郎
怜枝擅琵琶,陆景策擅笛,《关雎》是他们少年时常常合奏的曲子,彼时怜枝只能将满腔情思倾注曲中。
昭仪在时,怜枝曾向她拜师学艺,得她真传,昭仪走後,怜枝也未曾荒废那技艺,时常练习——他奏琵琶时,表哥总伴在他身旁,晏晏笑着。
「景策哥哥!」怜枝放下琵琶回头看他,一双眼笑得弯如月牙,「好不好听?」
陆景策那双黑沉如墨的眸子望向他,定定地看了他许久,直至怜枝面颊绯红了,才浅笑着柔声道:「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1
沈怜枝眸中浮现出光亮,得了心爱之人的赞赏,他自然是喜不自胜:「真的?」
「表哥怎麽会骗你。」陆景策无奈道。
怜枝心中喜悦更甚,他往陆景策处靠了靠,「那麽表哥,往後我日日奏给你听,你说好不好?」
他是欢欣得过了头,竟未发觉自己与陆景策之间近在咫尺,陆景策半垂着眸子注视着他,面上似浮现出几分笑意,他抬手揽住怜枝,「怜枝,坐好。」
那低沉悦耳的声音如暖风一般钻入怜枝耳中,直叫他半个身子酥麻不已,陆景策的双唇几乎要贴在他耳处,「若怜枝愿意,那麽再好不过。」
「你这琵琶,只许奏给我听。」
你这琵琶,只许奏给我听——沈怜枝猛然睁开眼,微微地喘着气,费了好一会功夫才从那花前月下的昔年幻梦中走出。
眼前种种逐渐变得清晰,可沈怜枝心口却好似被人挖走了一块,有些空落落的,梦中那句话还时不时地萦绕在他耳边,「你这琵琶,只许奏给我听。」
十四岁後,沈怜枝愈发听陆景策的话,陆景策让他往东,他绝不往西。怜枝也不觉得这有什麽,总之表哥是绝不会害他的。
景策哥哥叫他只许奏给他一人听,怜枝便再不曾奏予别人听过,直至昨日才破例——这叫怜枝很是不安。
不知怎的,他又记起半月前表哥信中的那句话,「表哥只想问你一句——在你心里,表哥与他,究竟谁待你更好。」
怜枝没答他。
沈怜枝弯下腰,两手嵌入发丝之中,他痛苦极了——沈怜枝只觉得好似被逼到了悬崖峭壁边上,身後则是凶恶的狼群。
往前走将碎尸万段,往後退又死无全尸。
他无法面对陆景策,又无法面对斯钦巴日。这样复杂的情,如同蚕丝一般将他裹挟起来,沈怜枝被闷在这蚕茧中,几乎透不过气来。
因为那梦,怜枝一整日都过得浑浑噩噩,夜深後斯钦巴日回王帐,有些猴急地抱住他去吻他,手也不老实,「阏氏…」
怜枝体会到了他的热切,可他此刻忧心忡忡,实在提不起半点的兴致,「大王,我乏了。」
斯钦巴日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他不错眼珠地盯着沈怜枝,见他面色苍白,神情疲怠,这才不情不愿的停了下来。
「怎麽了?」斯钦巴日问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昨儿吃醉了酒,有些头疼罢了,不要紧。」怜枝三言两语地打发了他——
沈怜枝真正的心事,怎麽好让斯钦巴日知晓,别看这小蛮人现在对他百依百顺,可怜枝是见识过他从前那发飈模样的。
一个能握他人手举剑抵着自己心口的人,怎会是个好招惹的,怜枝只能将那些旧事都埋起来,埋藏进不见天日的地底。
斯钦巴日这样年轻,心气又这样高,如何能容许自己的阏氏曾与另一个男人有过那麽多的纠葛——若他知道了……沈怜枝只想想便不寒而栗。
好在他也没那个机会知晓——怜枝暗忖道,如今他与陆景策相隔千山万水,已没有什麽了,纵使有……也不能了。
斯钦巴日仍记着他奏琵琶时的风姿,对怜枝激情未褪,又心虚於自己骗他说要纳妾,故而对他前随百顺,捧在手心上如珠如宝地护着,「不要就不要了,睡罢!」
说罢便殷勤地打了水来,亲手为怜枝擦身,这活计是叫他做得口乾舌燥,斯钦巴日拭过他的小腿,有些沙哑道:「阏氏生得真白。」
「阏氏的身子真美。」
他握着沈怜枝的脚踝,又偏首在那柔软的小腿肚上轻咬了一口,两颗尖利的犬牙嵌进皮肉,刺刺的痛,斯钦巴日轻声唤他:「怜枝。」
他从不曾这样温声地叫过沈怜枝的名字,那声「怜枝」中饱含的情意如同巨石一般沉重,「从前……我说过些浑话…你……」
斯钦巴日俊美无匹的面颊上浮现出红晕,竟有几分独属於少年的羞赧,「不要往心里去。」
他又低低地用夏话说了句什麽,怜枝没听明白,便悄声问他,「什麽意思?」
「苏布达……是什麽意思?」
「苏布达……意为珍珠,是我…是我给你起的夏名,至於那句话的意思是……」
斯钦巴日抬起头,又有些不大自在地挪开目光,实在令人意想不到,这坏脾气的少年单于,竟也有如此青涩的一面:「你像珍珠一样美丽。」
他说完便迅疾地将脑袋给垂了下去,等了许久,都没等来怜枝的回应,王帐内寂静得能听清他们彼此的呼吸声。
斯钦巴日心中懊恼,颇觉丢脸,可也就在这时,一只微凉的手贴上了他的面颊,稍用力使得他抬起脸。
沈怜枝轻蹙着眉看他,眉尾微微下撇,那双眼中,竟有些藏不住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