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身姿挺拔的黑皮内侍在她身侧研墨,谢瑶卿沉吟片刻,命令道:“你替朕写了,春日水草丰茂,不是秦胡南下大肆劫掠的时候,只需加紧操练,整顿军备,拒敌之策,一如往昔,不过三两股秦胡作乱,叫王鹤将军小心?提防,无需为此焦躁。”
沉默寡言的内侍一笔一划的写着回?信,这些?内侍在御前服侍了大半年终于能写出一把看得过去的字了。
她代替君王写完回?信,又在信纸末端盖上谢瑶卿私章,她看着谢邀卿眼下的乌青,犹豫片刻,还是劝道:“政务虽然繁忙,陛下也得仔细自己的身子,这一个冬天,陛下还没睡过几个囫囵觉呢。”
谢瑶卿苦笑着摇了摇,拿过另一份奏章看了起来,“这一个冬天何时安稳过?西北大雪封山,冻死许多牲畜人口,西南又有地龙翻身,伤害性命无数,甚至一向富庶的锡州,都?上折子哭起穷,眼尖的天气回?暖,煌水又发生了凌汛,这一桩桩一件件,让朕如何能睡得着呢?”她絮絮叨叨的说完,看向那个内侍,向她点?头?示意,“去把回?信寄出去。”
这个内侍拿着信告退,另一个内侍匆忙小跑到她身前。
“陛下,门外向贵君求见。”
谢瑶卿沉默片刻,倦怠的揉了揉额角,挥了挥手,“说朕有要事与宋寒衣商议,让他回?去。”
她实在不想再被向曦央求着踏足坤宁宫,那座宫殿中的金银玉器,桌椅床榻,和空气中那抹若隐若现的甜腻香味都?让她头?疼欲裂,不得安眠。
她明白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问题,与向曦无关,所以她只好千方百计的躲着向曦,躲着那座折磨人的宫殿,甚至躲避着步入后宫。
她借口与宋寒衣商议要事,但这些?天她找宋寒衣商议的来来回?回?的就是那一件事。
“你觉得真的是向晚用的迷香,修改的父君的吉服吗?”
她并不是一个长于后宫争斗的人,她在后宫里吃尽了苦头?,以至于每每思考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就会痛不欲生,她看不出那些?漂亮男人甜蜜笑容后藏着阴谋诡计,就像她看不出当时那一碗汤药其实是索命的厉鬼。
她畏惧那些?柔软的刀剑,畏惧极了。
所以她才希望她的后宫只有温柔、体贴、善良、纯善的男人,像向曦那样的男人。
可如今这个希望忽然蒙上了一层血色的阴影。
她在事后审问了内务府和尚衣监所有的相关人士,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向晚,他们都?向她声泪俱下的控诉所有的糟心?事都?是向晚一手操办,与他们毫无干系,内务府与尚衣监都?是干净清明的衙门,是陛下受了那个蓄芳阁脏货的蒙蔽。
所有人的证词织成了一张天衣无缝的网。
像极了父君死后宫中所有人都?一口咬定他是病死的。
谢瑶卿直觉觉得真相并非如此,所以她扯着宋寒衣,一遍又一遍的问她。
直到宋寒衣被她问的不耐烦了,没好气的反问她:“陛下您觉得呢?”
谢瑶卿皱着眉,无奈的叹息着,“朕不知道呀”
向晚的为人,她自然是清楚的,那是一只可爱又善解人意的,毛茸茸的小东西,有一点?敏感的患得患失,有一点?含蓄的拈酸吃醋,还带点?傻乎乎的懵懵懂懂,但他总是忠心?耿耿的,所以谢瑶卿下意识的觉得他不会做出那种事。
可是,难道她要去怀疑向曦的为人吗?
去怀疑那个在凛冬寒夜赠自己一件温暖裘衣,救了自己性命,并在此后一次又一次,在将死之际支撑着自己从地狱中爬出来的善良的男人吗?
那她岂不是在怀疑支撑自己一路走来的信仰?
谢瑶卿有些?痛苦的捂住了眼睛,宋寒衣一边按照御医的医嘱,为她点?上大量的沉香,一边安排内侍去为她熬煮安神?宁心?的汤药,还不忘自顾自道:“臣倒是觉得呢,陛下不如想想这许多事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宋寒衣厌恶那个每天都?在乾清宫门前哭哭啼啼的向曦,他总是含羞带怯的引诱谢瑶卿,在她最脆弱的时候趁虚而入,贪婪的向她索取赏赐与恩典。
宋寒衣未曾见过前朝的宠君,她只能猜测所有宠君都?是如此做派,但毫无疑问的是,这种做派严重的影响她们仪鸾司的权柄,那些?仪鸾司办死的铁案,经?他梨花带雨的一阵哭,竟隐隐有了转圜的余地。
宋寒衣隐约察觉到向曦正在尝试建立自己的势力,属于外戚的势力,好与仪鸾司分庭抗礼,争抢权柄。
可奇怪的是,他拉拢的势力,竟然非常巧合,大多来自锡州,大多都?曾与三皇女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不得不让宋寒衣多想,也不得不让宋寒衣时不时的在谢瑶卿面前给向曦上点?眼药。
宋寒衣在低头?间,心?思如电,飞快的思索着。
陛下开始怀疑向曦了,这很好,也许适当的时候,自己该为向晚说句话,扶持他成为代表仪鸾司利益的后宫势力。
谢瑶卿被宋寒衣的话问的愣了一愣,事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向晚入宫后似乎是没有什么事端的,他总是那么安分守己,乖顺听话。
这些?纷纷扰扰的争端似乎都?是在向曦自锡州回?宫后发生的。
宋寒衣把一碗苦得让人作呕的汤药递到她嘴边,“陛下又是从什么开始,不得不日日喝这难喝的药汁,否则就不得安眠的呢?”
是从向曦大张旗鼓的搬进坤宁宫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