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顿了?顿,白着脸将他和裴瑛商量好的话说了?出来,“我本是京师人,因为变故和亲人离散了?,如今和表姐住在一起,未曾未曾成婚。”
他在心里?悲苦想,想来他和谢瑶卿那一段情,谢瑶卿是弃如敝履,不愿承认的,自己?这么?说,倒也不算骗人。
陈氏原本站在田文静身?侧,听了?他这话,忽然轻轻“咦”一声,他侧头提醒田文静,“我倒想起来,书斋里?那个姓向?的伙计,是不是也是京师来的,是不是也说同家人离散了?来着?”
田文静无奈的看着他,“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陈氏不满意的推了?推她的肩膀,“可你看她们的眉眼,是不是有?几分相似之处。”
田文静这才仔细打量起向?晚来,片刻后她垂眼思索了?片刻,又?问向?晚,“你几时离开家的?离家时家中还有?什么?人?”
向?晚尚未反应过她们的话来,只是怔忪道:“我离家时七八岁,当时家里?还有?一个小我一岁的妹妹。”
田文静同陈氏对视一眼,扭头向?自己?的丫鬟吩咐:“你去书斋,把向?晴叫过来。”
向晴是个十五六的女郎,一身粗布短打,脚上一双布鞋溅满了泥点子,踩在员外府光滑如鉴的石砖地板上,局促不安的来回挪动着。
向晚悄悄打量着她,个子不算高,干瘦的身材与瘦削的脸颊告诉他这?并不是个锦衣玉食长大的人,她指节粗大,肩膀厚实,一看便知是个经年累月下苦力气的,常年的辛苦将她原本白皙柔和磨砺成粗糙的麦色,只一双神采奕奕的眼睛与向晚有八分相似。
她是个沉默寡言的人,进来后摘了斗笠给田员外请了安便一言不发的站在下手?处,恭顺的垂着眼睛,并敢看向向晚。
田如意?见?向晴来了,当即抛下新拜的老师,欢喜的蹦到了向晴身边,伸手?戳着她的腰侧。
“向晴!我?让你给我?带的饴糖呢?你不会忘了吧?”
向晴有些?无奈的看着他,见?他穷追不舍,只好从袖中取出一个纸包递到了田如意?手?上,田如意?嘿嘿笑着,像拆礼物一样?郑重其事的拆开了纸包,煞有介事的夸奖着这?个木讷的帮佣。
“很好!你终于记得买了!”
向晴皱起眉,苦笑着,“小少爷的命令,小的如何敢不遵从?”
声音沙哑低沉,磨刀石一样?粗糙。
向晚一动不动的看着她,她长到这?么大,吃过的苦一定?比自己多得多。
田如意?听了这?话,高高勾起的嘴角却?忽然又坠了下去,他瘪着嘴,不满意?的闹腾着,“非得我?命令你才给我?买吗?你就不能主动送我?吗?”
向晴转过脸,看向自己的东家,田如意?挥了挥手?,制止了田如意?的胡闹,“如意?,你老师还在呢,不得无礼。”
田如意?嘟嘟囔囔的停止了对向晴的骚扰,田文静便笑呵呵的看着向晴,向她介绍,“这?是如意?新拜的老师,向晚,和你是同宗,你又同如意?关系好,不妨一块来见?见?。”
向晴低着头,老实道:“员外,我?是外女,恐怕不好与向郎君相见?。”
陈氏又仔细观察了二人的眉眼,心中又添了几分确信,向晚那双眼睛那么漂亮,除了亲兄妹,天?底下有几个能生出那样?一双顾盼生辉的眼睛,于是掩着嘴角笑起来,“不见?一见?,怎么知道是不是外女呢?”
向晴见?二人实在坚持,方才缓缓的抬起眼睛,克制的看了向晚一眼,向晚却?在仔细的打量她。
在他模糊的记忆里,身后似乎总是跟着一个矮他半头的小不点,甩也甩不掉,每天?咧着漏风的嘴,笑嘻嘻的“哥哥”来“哥哥”去,自己给菜地浇水,她就跑来跑去,吭哧吭哧的提水,偏偏力气又不大,总是洒了满身水,还得自己去给她换衣裳,若是自己坐在纺车前织布,那就更?有的折腾了,一个小小的团子,小狗一样?蹲在旁边,将那些?棉线团成一个个解不开的死结。
小不点模糊的身形逐渐放大,渐渐同身前的向晴重叠在一起。
向晚犹豫着,会是她吗?她小时候可调皮得很,话也多,怎么如今却?变成了这?样?老实沉默的样?子?
向晴只看了向晚一眼,便如遭雷击一样?呆愣在原地,片刻后,她方才缓慢回神,喃喃自语,“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十分亲切。”
向晚努力回忆着小时候的生活,颦蹙双眉,咬着嘴唇迟疑不定?,“咱们家门前,是不是有一颗槐树,到了夏天?,垂下许多吊死鬼,你第一次见?时,吓得哭了半天?,我?拿从娘亲枕头下面偷了一文钱给你买了饴糖才将你哄好了。”
向晴默默摸了袖子一下,那里还静静的躺着半包糖,自从第一次尝过,她就永远不想忘记那份甘甜。
向晴的眼眶慢慢的红了,只是强忍着,看着向晚问?:“你离家时,带走了什么?”
向晚不假思索道:“我?被?她们掳走时,只带了一把琴,是我?初学艺时,娘亲亲自砍树打制的,那把琴”
他微微顿了一下,那把破旧的木琴曾被?谢瑶卿拿去,她说要寻宫中匠人修缮,如今只怕已经不知道被?她丢到哪去了。
“那把琴我?虽然一时找不到了,可它的样?子我?记得清清楚楚,你若想知道,我?可以”
向晴缓慢的眨了眨眼睛,一颗滚圆的泪珠顺着她纤长的睫毛滑落,她跌跌撞撞的走近了几步,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抱住向晚,可她看了看自己身上终日被?汗水浸泡的粗布麻衣,又看看向晚身上干净得体的长衫和他那一双洁白柔嫩的手?,伸出去的手?还是尬尴的收回,局促不安的在衣服上擦来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