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们都清楚,要过那关,唯有带上大批漠北边军护卫,可若如此,其中的变数便太大了。如今局势紧张,朝纲说乱就乱,我们谁也担不起这个风险。
但只要渡过泽水,进了胤京,一切便好办得多了。
大概又过了半月的时间,我们抵达了泽阴附近的一个小城。这些天来,这么多人走在路上,难免引人注意,我知道,如今我们早已被盯上了,泽阴那边定然严阵以待,当下之计,只有让林肃带手下先走,引开他们的视线,事情方有转机。
林肃走前一天,我和他在烛下喝酒。
推杯换盏,饮到最后,林肃笑道:“我家是七尺巷口第一户人家,今后烦请大人照顾了。”
我杯子一顿,也笑:“这个忙,我可不一定帮得了。”
“林肃相信大人。”
我没有回答,只低头吃花生米,半晌才道:“我说你啊,牵家带口的,卖什么命呢?”
“说来也可笑,”林肃放下酒杯,“在边疆驻守久了,你就会觉得,每一寸国土都像是你的血肉……”他没有说下去,顿了顿道,“如今西戎国虎视眈眈,大人,答应我,朝政万万不能乱。”
“我?”我笑了一声,抬眼却撞上他灼灼的目光。
我垂首,声音沉下来:“好。”
手中的酒被一饮而尽。
“好了,你安心去吧。”
林肃告辞站起,朝外去了,而我拿筷子拨着盘里的花生米,看蜡烛燃到尽头。
唉,林肃,其实,我也是个很惜命的人呀。
林肃走了,只留下两个身手最好的人跟着我们。他离开的那天是上元节,小城里四处都摆起了花灯,林肃告诉我,他在京城有个喜欢的姑娘,他答应过要带她一起看花灯,可每年都没有机会,没想到,就此,再也没有机会了。然而他走的时候,依旧头也没有回。
为了掩人耳目,我和慕恒先是同他一起出城,然后在半路上乔装折返。回城的时候,暮色降临,花灯一盏盏点了起来,我闷着头不出声,慕恒却开口叫我,抬手指了指斜前方。
我朝他所指望去,只见一盏青色的莲花灯在风中飘摇。
“真好看。”我有些怅然若失道。
慕恒却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我是说那个元宵摊。”
我无语片刻,义正辞严道:“少爷你把我当什么人了,难道我眼里就只有吃的吗?”正说着,糯香的味道扑面而来,肚子竟然不争气地叫了两声。
我老脸红了。
“我还没吃过这种元宵。”慕恒说着,便朝那边走去。我想了想,回身给了跟随我们的两个小伙子一些银两,打发他们去吃些好的,自己则跟在慕恒的身后。
奇怪,要是放在原来,我和慕恒关注的东西一定会对调。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慕恒也喜欢起吃的来了。
我们坐在灯光绰约处,一人捧着一碗热腾腾的元宵吃。慕恒给自己的碗里加了三勺糖,我正要提醒他这样会太甜,就见他十分自然地给我也加了一勺。我其实不喜甜,但吃着吃着,就觉得味道还不错。
慕恒和我把元宵吃得干干净净。当夜,我回去之后,睡得异常安稳。
第二日,我们就重新启程了。
我们的计划是,林肃等人先进泽阴城,引起他们的注意,待到午后,他们进渡口,必然会有一场恶战,我们趁机乘船逃脱。
此事说来容易,做起来却不简单。泽阴是许多地方去京城的必经之路,国内最大的交通枢纽,此地鱼龙混杂,是江湖人士聚集最多的所在。朝中权贵都会认识一些武林中人,这早已是公开的秘密,只怕燕王早有准备,黑白两道都动用,到时候我们防不胜防。
中午时分,我们几个进了城。我穿着女装,照样与慕恒扮作夫妇,而另外两个侍卫则作家仆打扮,跟在我们后头。在一个小摊上草草吃了饭,我们在约定的时间赶往渡口。
抵达时正值黄昏,落日时分,泽水被夕阳染成金色,粼粼地泛着光。几艘大船泊在港湾,小船却不见一只,大约是为防我们私自乘船逃走。林肃的人已经到了,一个身姿与慕恒相差无几的人戴着帷帽,走在他们前头,林肃紧跟着。
打眼一看,把守渡口的兵士早已不动声色地形成了一个包围圈,而这圈子正渐渐地缩小着。流连在渡口的船家也好,要乘船的人也罢,明里都很正常,实则不知多少埋伏。
这次,燕王是要下狠手了。
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林肃一行人身上,我们四人若无其事地走向河岸。
“依你看,这些人……”慕恒压低了声音问我。
我四下扫了一通,道:“穿官衣儿的不足为惧,怕只怕……”
一个布衣男子从我们面前走过,风撩起他的袖子,腕上纹身乍现。
我的话断在喉咙里,低声骂了句娘。
我猜的没错,这次,江湖人士也来凑热闹了。看他的打扮,这些人应该都乔装成普通百姓隐在人群中,不知有多少。看来燕王并不笨,他终究还是留了一手,专等着我们自投罗网。就算林肃一行能蒙得过这群兵,怕也还有其他人候着我们。
今夜恰恰是他们防守最严密的时刻。
我深吸了口气:“少爷,这次,我们走不了。”
慕恒抬了抬眼,语气不变:“明天之前,五哥便会发现抓住的不是我,到时候我们两人处境更加凶险。而且,若无林肃掩护,我们根本上不了船,冰期将至,没有时间了,”他冷冷扫了一眼泊舟的地方,“无论如何,我们都已是穷途末路,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