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了!」杨盼一把捂住他的嘴,又扑倒在他怀里,终於忍不住哭了起来。
罗逾怜悯地抱着她,爱惜不够地在她头发上一遍又一遍吻:「阿盼,别怕,梦不是真的。古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大概想着白天父汗说要用巫术自焚,又想起贺兰氏自焚时的惨相,就都搬到自己身上了……」
杨盼说不出话,只有哭,只有哭,心里却在感谢上苍。
罗逾最後埋首在她头发里,说:「不过骨骼焦枯的那一刻,我记得自己居然很欢喜。这是我选的路,我选的报偿你的方式。不管有用无用,我的心里终於宁静了下来。」
他最後喃喃地说:「我选择的……我当时唯可选择的……」
那麽,他的父汗,今日岂不也是一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 墙破症发作,要把前情交代一下,虽然不甜不美好。
不过接下来应该很甜很美好了……应该吧……没存下稿子的作者望天:我为嘛会写这麽长?原计划的两倍了……
☆丶第二二六章
感同身受的痛楚,是最真切的。
罗逾噩梦之後的半夜都没有睡着,眼睁睁看着天亮,思忖着到底是烈焰焚身的痛苦深重,还是丧失选择权的痛苦深重。
杨盼是个熬不住困的人,照常在他怀抱里睡得着呼呼的,倒是起床後看他倚着引枕怔忪的模样,不由心疼起来,帮他揉着太阳穴道:「大燕皇帝陛下,还要上早朝呢!怎麽不爱惜自己身子?」
又小心问:「我倒睡着了,没能陪陪你呀。」
罗逾头像要炸开似的,在她柔柔小手的按摩下才舒服了一些,他看着杨盼关切的目光,心怀温软而郁气顿消,亦柔柔说:「你这麽说,倒是我要歉疚了。这样的事,还要劳你操心,我怎麽舍得?」
杨盼对他嘟着嘴做了个鬼脸:「夫妻之间,那麽见外!你愿意跟我分享你的想法,我高兴还来不及,只是——」
她的肚子「咕噜」一声响,然後笑眯眯说:「就是我这个人吧,吃饭睡觉都是要事,不能被耽误的。」
罗逾不由笑了,感念她的解语可亲,趁着床帐未张,好好抱着亲了亲,然後揉着她圆嘟嘟的脸颊说:「你是我的知己,阿盼。快起来用早膳。」
北方的早膳,以奶茶丶髓饼等为主,但为了照顾杨盼的口味,也加了些新鲜蔬菜和河里捕捞的鱼虾脍。杨盼很好养活,大口大口什麽都吃得很香。
「多吃点。」罗逾见她喜欢什麽,都满满地往她碗碟里夹,「之前跟着我吃苦了,现在要把身子养好。」
他也笑得眼睛亮晶晶的:「养好身子,还要给我生儿子呀!」
杨盼横了他一眼,冲他一皱鼻子:「疼怕了!不生!」
罗逾挠挠头:不错,又不是他受罪,他怎麽好意思开口要她遭那样剧烈的疼痛。不过,这还得慢慢说通,好在现下不急。他看了看更漏说:「好好好,你看着办,我得先上朝去了。」
杨盼小手拉住他的手指,说:「逾郎,难做决策的时候,还是问一问你父汗自己的意思吧。」
罗逾下朝之後,面对着厚厚一摞奏摺发呆。想了又想,他从中取了两本,对身边侍宦说:「走,去毓华宫请教太上皇去。」
他小心翼翼地对正裹着斗篷坐在窗下阳光里发呆的叱罗杜文说:「父汗,儿子在朝政中遇到了棘手的事,想请父汗出手协助。」
叱罗杜文满脸不耐烦,没有听到似的,仍是盯着窗外树上的残雪,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眸看儿子,开口就是:「又没有打仗,又没有造反,日常的事还处置不好,你还不如……」
说了半截,他自己把话咽下去了。如今,宥连不是拔烈,他也不是皇帝。吃着人家的软饭,在人家手底下苟延残喘,还有脸骂人麽?
叱罗杜文缓了缓声气,伸手过去:「拿来我看。」
其实是一本关於垦荒划界的题本,叱罗杜文倒也沉思了很久,方指点着:「前些年仗打多了,土地虽多,但上头的人口也较以往复杂。若是放在五十年前,俘获的西凉自然视作奴隶,分给有功将士。但是现在的形势看来,往後与柔然或南秦的仗会很难打,战利品自然也会变得少之又少。那麽,现在的土地不如就仿照着汉人的模样,挑选丰饶一些的进行耕种。俘获的人计口授田,所获的粮食与国分利,常保国库不虚——我打那麽多仗,不也是为了不再打下去了麽。」
他又严厉地盯着罗逾:「不过,你不许耳根子软,为了讨好老婆,把我们现有的土地分赠南秦,若是做下那等没脸的事,我在天上也要咒你短命!」
看来现在唯有「诅咒」这一武器了。罗逾竟有些怜悯父亲,眉梢略略一挑,急忙忍住了,低头道:「是,父汗放心。凭是老丈人家,国土也必然一寸不让。而且刚刚父汗说不必再打仗了,儿子心里也是一松。」
叱罗杜文完全不给他面子,嗤之以鼻:「哼,你别以为你带兵打过几场胜仗,就懂得不得了!我告诉你,小战之胜毫不值得骄傲,国家的方略眼光,你还要好好练练!我看你也就是个守成的能耐,不指望你再开拓了,唉!」
还是有些恨铁不成钢。
不过,倒没有以前那麽可恶。
罗逾笑道:「父汗方略眼光是极好的,儿子若能得父汗手把手的指点,也不愁当不好一国之君。」
叱罗杜文一点都不笑,阴鸷的目光死死盯着儿子,终於盯得他也笑不出来了。
太上皇说:「谁跟你嬉皮笑脸的?净跟你那个蠢蛋一样的皇后学的吧?简直是你丈人爹的遗风!」
「我跟你说的那事,你想好了没?」他最後问。
罗逾想着早晨杨盼的话,不由说:「儿子需要父汗的指点,当然舍不得父汗离去。」
下面理应还有「但是」,但是罗逾实在不忍心说。
叱罗杜文摇摇头:「你要是真孝顺,就不必让我困在这具皮囊里。其实,我能指点你多少呢?我自己又不是被当太子培养大的,多少事还不是靠自己摸索!有走对了路的,也有一条道走到黑的。人哪,哪那麽容易完美地过一辈子,了无遗憾?」
他的目光又飘到外头的树梢上,凝望着在晴日下慢慢融化丶滴落的积雪,缓缓说:「我今日看这雪,看了整整一个时辰,看它一点点化掉,雪水是一滴一滴往下掉的——过往的我,哪有这个时间好浪费?今日却觉得:难道我的馀生都要这麽过?」
他无意识地拍了拍自己的腿,两团死肉而已,用力再大也没有知觉。
他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粲然一笑:「我也算一世英雄,将来要得人家一句评价:『可恨丶可叹丶可惜』,而不是史书上载:『帝半生赫赫,半生缠绵病榻,虽生犹死』。」
罗逾看着他,这位北燕皇帝,从小骄横,胆大妄为,但又是个骄傲而性情的人。他什麽都要控制,以前要控制妻儿,要控制国家,要控制臣民,现在,横竖也要控制自己的命运,乃至後世的声望。
杨盼说得对,这是叱罗杜文自己的人生。
然而这又毕竟是生身的父亲,哪怕待他不好,罗逾也始终珍惜父亲曾经给予过他的微末的温情,那些皇帝穿过的衣物铠甲,那些御用的刀剑弓箭,还有对他满意时偶尔会流露出来的笑意和隐而不发的爱宠……<="<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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