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接著,他又問道:「問題是,程佩蘭說自己是自盡的動機在哪裡呢?不管是常卓瀛還是季黎羽誤殺了她,她都不是自盡的啊……」
望舒盈不贊同地看徐未然一眼,說道:「這你就不懂了吧……問題不在於她究竟是不是自盡的,問題在於她能不能接受自己是被親人所誤殺的這個事實。」
「無論誤殺她的這個人是她的表兄常卓瀛,還是她的夫君季黎羽,這都不是她所原意接受的事情啊,所以,她才會自動修正並美化自己的記憶,認定自己的死因是自盡,而不是他殺。」
她說得在理。
聽完這番話,徐未然長長地嘆口氣,感慨道:「唉,死後還要自己騙自己,她好可憐啊……」
剛剛在望舒盈身側坐下的梁篤,飛快地瞥他一眼,補充道:「不,我認為,程佩蘭之所以謊稱自盡,更多是出於對自己名聲的考量。」
望舒盈轉頭看她,目露疑惑,「啊?名聲?」
梁篤微微啟唇,說道:「你還記得季黎羽是怎麼說的嗎?」
她的聲音充滿冷靜和理性,「因為不想讓城中其他人知道,是她導致了季黎羽和常卓瀛好友反目、拔劍相向;因為不想被嘴碎的人議論,說她是紅顏禍水……」
「臨終前,她讓季黎羽隱瞞事情的真相,對巡撫司說,她是自盡的。」
望舒盈眨眨眼睛,她的神情有些發愣,「啊……是,季黎羽是這麼說的……」
「可他說的不一定是真的呀,萬一,萬一是他自己這麼想的呢。」
梁篤輕輕搖頭,用程佩蘭剛才的說辭否認瞭望舒盈的猜測,「程佩蘭方才說,季黎羽的性子,一向是講究『清者自清』的,如果依她所言,他真是這樣的性子,又怎麼會在意城中那些嘴碎之人的看法呢?」
「更何況,諸如『紅顏禍水』的議論,並不是針對他而言的。」
好吧,或許程佩蘭當真是出於對自己名聲的考慮,才謊稱說自己是自盡的。
望舒盈微微垂眸,認可了梁篤的說法,「好吧,或許你說的才是對的。程佩蘭說謊,並不是因為她無法接受自己被誤殺的事實,而是為了個人的私利。」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這樣的說法更準確、更貼近現實,她卻更願意相信先前那個錯誤的推斷。
正在這時,坐在對側的徐未然突然提問道:「等等,那究竟是誰誤殺了程佩蘭?是常卓瀛還是季黎羽啊?」
「究竟是誰誤殺了程佩蘭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為什麼要謊稱自己是自盡的?而季黎羽和常卓瀛,他們又為什麼會給出截然不同的兩種說辭?」聞言,梁篤淡淡地說道。
還能是為什麼呢?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他們每個人都站在自己的立場上,以自身的利益作為出發點,用一個又一個謊言來修飾、來維護自己的形象。
捫心自問,在描述與自身利益切身相關的事情之時,她有可能做到絕對的客觀嗎?還是會像程、常、季三人一樣,為了一己私利,說謊呢?
望舒盈忽然明白,這場試煉的出題人的意圖究竟是什麼了,梁篤說得沒錯,誤殺程佩蘭的真兇是誰,並不重要,甚至於,整個事件的真相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程、常、張三人為什麼會作出說謊的選擇。
想清這一點後,她將手肘擱在靈木方桌上,而後抬手托腮,有些蔫蔫地說道:「對常卓瀛來說,季黎羽是有『奪妻之恨』的仇人;對季黎羽而言,常卓瀛是依舊愛戀並試圖帶走程佩蘭的情敵。」
「他們都不願意接受,也不願意承認自己是誤殺程佩蘭的兇手,所以,都在逃避真相,都在推卸責任,都認定對方才是兇手。」
「是仇敵害死了自己的愛人,只有這樣想,他們的悔恨和仇怨才有地方可以寄託,而且,通過加深對仇敵的仇恨,他們對程佩蘭的愛可以得到證明,這能夠減輕他們的愧疚和自責……」
即便失去了那些記憶,她依然還和從前一樣,非常清醒。
卻又因為過分清醒,而感到痛苦。
梁篤偏頭注視望舒盈,在這個瞬間,她和她仿佛回到了從前。
這是一種可怕的錯覺,她不該產生這樣的錯覺。
梁篤靜靜地看著望舒盈,心下閃過千言萬語,她的唇瓣張了又閉、閉了又張,最後只說出兩個字,「是的。」
***
無相域,隱閔宗腹地。
一襲白衣的青年慵懶地斜倚在雕如意吉祥團花紋黃花梨靈木座椅上,手中端著一個描金寶相花紋白瓷茶盞。
在他身側,端坐著另一個年輕男子,也著一身白衣,頭上戴著高高的銀白色發冠。
星予長老慢騰騰地飲下一口雲浮春茶,而後轉頭看向端坐一旁的宗主寧千塵,詢問道:「宗主,開視鏡的事情……」
「開視鏡這事兒吧,我昨日便給老祖發了傳訊符,他還沒回我呢。」寧千塵緩緩捋平袖口的細小褶皺,說自己還沒有收到回信,「你也知道,老祖他事務繁忙,或許還沒看到……」
星予長老將手中的白瓷茶盞輕輕擱到一旁的雕如意吉祥團花紋黃花梨靈木方桌上,而後同寧千塵閒聊道:「也不知道篩查細作之事,絳風師兄查得如何了。」
「我正要同你說這事兒呢,」寧千塵從儲物袋中取出一張一寸來寬的方形紙箋,「都在這兒呢,你瞅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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