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没发话,宋珩便一直低着头不卑不亢地站在堂下,发作完大理寺,这才转头对着宋珩和颜悦色道:“好了就好。不过朕听高公公说,你这回得救,托的可不是朕的福,是位姑娘挺身而出救了你,是也不是?”
宋珩并未抬头,身形不动,如实答道:“是。”
皇帝点了点头,对着堂下问道:“是哪家的姑娘,救了宋爱卿?”
沈立元之前便猜到宴上有可能会说到三丫头救下宋珩这事,自宴席开始便一直竖起耳朵听着,此刻听皇上问起,连忙带着晚棠起身往前,在宋珩身后站定,紧张道:“微臣通政使司副使沈立元,拜见皇上!”
说罢行了跪拜大礼,起身后才拱手道:“启禀皇上,前几日在猎场里,正是小女无意间助了宋将军一把。”
晚棠知露面已是躲不过,是以一直机械地跟在沈立元身后,低头行礼,努力当个透明人,心中暗暗祈祷着皇帝赶紧赏几个东西意思一下,然后速速放他们回座位用膳,这茬就算揭过。
但天不遂人愿,神明似乎没有听见晚棠心中的祷念,皇帝沉默了片刻,朝着晚棠道:“抬起头来看看。”
晚棠心中沉沉叹了口气,只得抬头看了皇帝一眼,又迅速地垂下头去。
皇帝看清了晚棠面容,不由得微微一怔。好一个秀丽佳人,现下虽尚未完全长开,但已能预计到日后将会是怎样的倾国倾城,心里不禁有些意动。
他收回思绪,看向这姑娘梳的双平髻,应尚未及笄,实在是可惜,转而笑着道:“小姑娘年纪不大,立下的功劳确是不小。你救了朕的左膀右臂,大魏不可或缺的悍将,可想要何赏赐?”
皇后坐在一旁,心中警铃大作。
她和皇帝走过了大半辈子,实在太过了解他,对方一个眼神,她便知皇帝心中所想。方才那姑娘抬起头,虽尚显稚嫩,但已是脱俗之貌,她下意识往皇帝看去,他果然动了心思,等这姑娘再长几年,还不知是如何狐媚模样,若是进了宫,可不是给自己添堵?
不过,好在这姑娘尚未及笄,就算皇帝心神意动,也不可做出违背礼法良俗之事,她得想些办法,早早把这姑娘许出去。
这般想定,皇后也在一旁端庄地笑着,状似和善地开口:“别害怕,皇上既开了金口,你想要什么,直说便是。”
沈立元低头站着,急的抓心挠肝,他怎就忘了提前和三丫头说说,嘱咐她可找皇上要些什么赏赐?现下沈府缺的可多了去了,给自己提提官职,给怀哥儿谋个好差事,或者给老母亲求个敕命,都是极好的,走出去面上都倍加有光。可惜,自己之前只觉得皇帝会有些赏赐,千算万算没料到他会让晚棠自己提要求,一颗心高高提起,心里默念着这三丫头可千万要说点有用的出来。
晚棠听了也是一愣,她从未想过,皇帝居然会问她想要什么。
她想要的很简单,只想这辈子嫁个如意郎君,安安稳稳地活着。但是,这当口上她也不敢冒险让皇帝给她指门好亲事,现下她尚未及笄,不方便如此说,她也怕皇帝乱点鸳鸯谱,让自己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
而且,最重要的是,方才抬眼那匆匆一瞥,她感受到了皇帝的意动,她怕皇帝索性来一句让她入宫,那便是最糟糕了,自己的所有筹谋便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晚棠神思飞转,也就是一瞬的功夫,已想明白这其中利害,装作惴惴跪拜下去,回道:“臣女惶恐,当日救下宋将军乃天意使然,是仰赖皇上洪福,佑我大魏长盛不衰,臣女并不敢居功,叩谢皇上和皇后娘娘抬举!”
说罢,以额触地,很是一副虔诚模样。
沈立元已快要站不住,几欲吐血。这三丫头,说的是什么话?脑子摔坏了不成?皇上金口御言,都已许诺了她赏赐了,她没索要到重点不说,还居然把这好不容易的机会给拒绝了回去?
真真是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撞上
宋珩在一旁听了,微微挑了挑俊眉,有些不解,忍不住侧头看向伏在地上的那道倩影。
今日她不是说,有至关重要的心愿想要达成?之前在隐月湖边想让自己帮忙时,可不是现下这副唯唯诺诺、诚惶诚恐的模样。
他收回视线,并不打算戳穿她的假装,或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罢。不知为何,他对这姑娘总有股下意识的信任。
皇帝听了晚棠的回话,心里更加熨帖了。本想给点赏赐,没想到她却不着痕迹地把自己夸了一顿,不居功又知进退。皇帝心里满意,面上却是不显,只笑着道:“救了就是救了,不必过谦。既然你不愿开口,那朕就把前一阵波斯进贡的芙蓉醉赏给你罢,小姑娘家家的,应是喜欢这些。”
说罢叫了声高平盛,高公公立马应声称喏,笑眯眯地看了沈家父女一眼,转头吩咐自己干儿子回宫后立马办这事儿。他跟了皇帝几十年了,岂会看不出皇帝的心思?这沈家祖坟开叉,指不定要出贵人了,届时他得亲自走一趟,说不好,这可是未来的小主子。
晚棠跪在殿下,听得“芙蓉醉”三字,心里激灵了一下。
不知是不是她想太多,总觉得赏赐香料有些逾矩了,似乎有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像是意有所指一般。
不过,既然皇帝金口已开,她也只能感激涕零地叩谢皇恩,然后起身,默默站回了沈立元身后。
这事儿就这么尘埃落定,皇帝挥了挥手,三人退下,各自回到各自的座位,宴席继续。不过,即便案几上的都是山珍海味,晚棠只觉味同嚼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