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遂别过视线,朝外看过去,廊檐下已挂上红灯笼,迎着暮色四合的晚天,一半蓝一半红,似开了片的釉里红和宝石蓝釉交融在一起,那分割线细腻无痕,承载着匠人们的魂,没入云海,只一刹那。
回望近前,一方四合院,红纸雕花,鲤鱼戏水,这日子当真好得让人心慌。
正想着,一勺鲍螺被递到嘴边,将她思绪打断。
她收回视线,那鲍螺热乎乎的,还带着乳酪香气,她轻吹两口气,就着王云仙的手吃了,顿时满口香甜。
她指了指对面,王云仙颇不情愿地给王瑜递过去。王瑜轻嗤一声,却是没理。
满室孤品当前,还吃甚的鲍螺?
他旋即转身,叫小厮整一碟酥黄独并花生米过来。
梁佩秋忍不住噗嗤一声,王云仙已不客气地大笑起来。
三人围桌坐着,一边赏传世名器,一边等放饭。
如今年节,大家都吃得好。鱼肉散羹不必说,讲究些的人家还要吃炙烤羊肉等风味,除此以外,水饺必不能少。
王云仙今晚手气好,连吃三个铜钱饺子,蹦蹦跳跳地说来年必享大福。
他还说待他飞黄腾达,定要让王瑜过上玉皇大帝的日子。不必为窑务所累,不会叫那湖田窑踩着,不必再吃徐忠的狗屁,还要重金买下湖田窑,让徐稚柳给他家当打小工。
王瑜甚是宽慰,笑眯眯问他:“那佩秋呢?”
王云仙脸蛋一热,俏生生答道:“他自与我一般待遇,我有的她都要有,我没有的她也要有。”
他这话说得认真,一点不作假。那昏黄烛火中,他一双清亮的眸子似乎有火在燎烧。
梁佩秋低头饮酒。
王瑜左右看看,笑而不语。
饭罢三人又开始打叶子牌,王瑜喝多了酒,反应总归慢些,动不动要耍赖。王云仙不依,父子俩吵吵闹闹,互相往对方脸上贴纸条。
若佩秋输了,王瑜心疼这闺女,不舍得闹她,就往自个脸上贴。王云仙也别别扭扭的,不想把她变丑,就往自家老爹脸上贴。
于是一整晚下来,一对父子贴成了大花脸,唯独佩秋一张脸干干净净,双颊染着绯红的酒晕,格外恬静安然。
之后守岁,王瑜撑不住先去睡了。王云仙拉着梁佩秋坐在门槛上,看头顶摇晃的红灯笼,想着匆匆逝去的一岁,忽然之间双目湿润。
“过了年你就十八了,佩秋,你长大了。”
“你也长大了,云仙。”
“你会离开这里吗?”
“不会。”
“一辈子都留在安庆窑吗?”
“嗯。”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那人离开了这里,你怎么办?”
梁佩秋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不知道。”
“所以,你还是有可能离开这里的吧?”
“云仙,我不知道。”
梁佩秋与王云仙肩靠肩遥望着远处的群山,山峦迭起,便是除夕夜,无数的烟囱仍在燃烧。
景德镇的窑口像被历史选定的诚臣,有着天然的使命,复兴中华,名扬海外。
它被巨大的车轮推着前进,永远没有喘息的时候。
王云仙也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到底耐不住性子,问出来:“你和他究竟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