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奶奶讲,荣恺和程瑾刚结婚那会挺恩爱的。
荣恺那时候还不是厂里的一把手,有时间有精力去照顾家庭。
程瑾在市郊一所重点高中教书,荣恺每天早上蹬着自行车去送她上班,送完她再去厂里工作,下午下班从食堂打好饭,骑着自行车去接老婆,顺便把饭带到她办公室,等她吃完再回家。
荣耀橡胶厂的伙食特别好,比学校的好,在那个改革开放堪堪起步,物质生活并不充裕的年代,荣恺想让媳妇吃点好的。若是赶上她哪天看晚自习,荣恺就在她办公室等,眯一会或者翻翻报纸,等她下自习,骑车载着她一起回家。
走夜路的时候,会害怕。尤其没有路灯的小路,荣恺就给程瑾唱歌,唱《咱们工人有力量》,唱《革命人永远年轻》。
程瑾拍他背,说太土啦,听了八百年了,能不能唱点新鲜洋气的!荣恺歌声一转,唱了句“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
程瑾捶他,我要听英文歌!荣恺嘿嘿一乐,咱不会说鸟语。程瑾开始训诫起来,你得学学英语了,以后厂子做大了,要和外国人做买卖,你不会说英语小心翻译从中间赚差价坑你!
后来,荣老爷子身体抱恙,逐渐退出领导职位,荣恺挑起大梁,就没有那么多时间陪媳妇了。结婚才两年,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可自从荣恺当上总经理,连房事都没时间行了。
再后来,还真被程瑾说准了,荣恺签了一个新加坡的大单,那边人会说中文,但偏不说,还指责荣恺的普通话不标准,海鲜味儿太浓,只好找来翻译,那翻译懂点法务,一来二去,两头收好处,等合同签好,才知里面有太多猫腻,最后还是被坑了,翻译卷钱走人,新加坡人也和登海另一家规模相当的厂子签了约。
痛定思痛,荣恺决定带团队出国考察,潜心学习先进技术和管理体制。在告别程瑾的那一晚,他吻着她,哭了,说可能要去好几个国家,要在国外厂企常驻,得离家好几个月。程瑾拍着他背,说你去吧,反正在家和不在家没什么区别。
荣恺想起身边有人说程瑾和一个男人走得近,那男的是她大学校友,理工科的,研究军工的,之前一直被“关”在西北大漠搞研究,现在出来了,来登海考察海港军用基础设施,听说俩人不止见了一次,有一次,程瑾在他那过了夜。
想到这,荣恺心绪不宁,占有欲强到难以克制,却始终不问程瑾和那男人的事,可能是太要脸了吧。于是这一晚,他发狠似的播种,在她身体里卷起一波又一波浪潮,如他汹涌的怒意。程瑾被折腾到快要断气,大哭着骂他没人性、庸俗、文盲、小贩……故意气他说你就是干一宿,也是个短把的!他们就像两个疯子,互相撕扯,互相折磨。
等荣恺再回来,程瑾已经查出怀孕,算日子该是荣恺的,可程瑾的心已经不在他这了。她想打掉孩子,说自己要的是自由,要的是爱情,要的是陪伴,要的是心灵相通,而不是长时间不着家,没说两句就大发脾气,管媳妇像管狗一样,不让说脏话,不让染头染指甲,不让做美容,不让穿吊带露腰露膝的衣服……特么这都什么年代了,外边大街上多少姑娘花花绿绿,怎么就自己搞得跟解放前似的?这日子没法过了!离婚!她大声嚎淘,荣恺也跟着嚎,骂她你勾搭上校友竟反过来把脏水泼给我!程瑾哭诉荣恺才是祸源,她要的爱情是自由的,不是被管束被教育!
俩人僵持一晚,谁都不让步,谁都不能体谅对方的苦衷。
荣恺同意离婚,但前提是程瑾要把孩子生下来,母乳到断奶。程瑾不依,说生出来她也不养,干嘛要折磨孩子呢?
荣恺红着眼,额角的头发白了一撮,望着程瑾久久不说话,他在想,不能打,万一呢,万一是个儿子怎么办?万一我以后不娶了,不生孩子了,或者娶了媳妇生的都是闺女,那我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我不能让香火在我这里断掉!
“我虽然没有建立了不起的功业,但我把我的姓氏传了下去。”——这是后来,荣恺对荣善衡说的话,荣善衡永远也忘不了。
在荣恺这里,生孩子是女人的责任,生儿子是这个责任里的重要指标。
程瑾在威逼利诱下,咬牙把孩子生了,若为自由故,一切皆可抛。
荣恺养着与自己不怎么像的儿子,下决心一定不要和程瑾有一点沾边,一定要从小教育他,老实、简朴,学做买卖,学金融知识,将来接他的班。
可这小子随着日渐懂事,偏偏不顺他的心,越来越像他那风情万种的母亲,兴趣广泛,热爱交际,还爱打扮自己,懂音乐会画画,荣恺气得见面就打,最后打服了,儿子放弃所有兴趣爱好,沉下心学习,却在大学选择了理工科,再后来,还研究起他最恨的军用工业材料……
那些尘封的历史撞击着荣恺的大脑,让他对荣善衡失望透顶,由于自己忙事业,本就没怎么亲自抚养过儿子,现在他翅膀硬了,更与自己渐行渐远。
不过好在,荣恺不缺老婆,不缺孩子,更不缺钱。至于程瑾,他也想过她,在某个夜深人静的晚上,想过她放浪时的风姿,但更多的,是她眼里时不时流露的——可能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鄙夷的眼神。
他们的矛盾,由于知识分子和工人的阶层差异,可能从一开始就埋下了隐患。
听到这里,杨之玉心塞,对荣善衡说,我要是从小就认识你,我肯定和你做朋友,一直陪着你,不让你感到孤单。
荣善衡摸摸她头,笑得无奈:“你应该不会喜欢和我做朋友,我们家鸡飞狗跳的,哪个家长能同意小女孩和这样家庭的小朋友玩呢?”
杨之玉顿了顿,确实,就算是现在,她父母也没明确说他们未来可否步入婚姻的事,只提了嘴,先看看他家到底啥样吧!
第53章没有交换价值,就很难维系长久关系
荣善衡说他小时候的生活挺无趣的,好多兴趣爱好被他爸禁了后,就再也提不起生活动力。他爸要求严格,他只能踏实学习,后来喜欢上化学,觉得好有意思,不过就是一些零散的元素,经过人为干预,却可以变化出多样的形态,太好玩了。
“所以你也喜欢做饭,做饭也是各种零散的食材,组合一起,加点佐料,就能让人吃起来有满足感!”杨之玉回味着他做过的每一道好吃的菜。
荣善衡说确实有这个原因吧,但更重要的,是自己小时候没有吃饭的选择权。
爷爷奶奶做饭有固定食谱,吃什么饭都是提前规定好的。比如,周一早上吃豆浆油条、中午吃炒菜、晚上吃打卤面;周二早上喝大米粥就咸菜、中午奶奶蒸好几锅海菜包子、晚上继续吃包子,那么至少到周五,早上都是吃包子,馏包子煎包子……要是赶上重要节气,中午必吃饺子,家里谁过生日,早上吃面条,晚上吃饺子,这是不能变的规矩,而且每个人都得吃,就算吃别的吃饱了,也要把这顿面条和饺子补上。
他小时候也不怎么吃零食,杨之玉随便问了几个她小时候常吃的零嘴,鸡腿面包、山楂丸、酸梅粉、拉丝糖、各种辣条,他都没吃过。他说自己不是没钱买,也不是不想吃,而是压根没机会吃,他在班里相好的少,没人带他,爷奶还总是在他书包里塞些水果干果,下了学就直接回家,也不让他到处玩。
杨之玉说你好可怜啊,你没有童年,你爷奶不带你去赶集吗?集上好吃的比小卖部多了去了!
荣善衡紧紧抱住她,撒娇说你别问啦,你再问我该哭了……
在登海的日子很快就过去,后面的几天,俩人住到了荣善衡爷奶在乡下的二层小楼,对面就是大海,可以时常看日出日落。
美好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杨之玉忍不住要发朋友圈纪念。
点开朋友圈,下拉没多久,就见黎潇发的Day7日常。
最后一张照片,不再是她展示自己绰约风姿,而是张合影,多了个带墨镜的男人,健硕身材有点眼熟。
文案啥也没交代,杨之玉点开看看,照片里有黎潇加的带表情的文字:“什么缘分遇到这么好的作者!”
她这条朋友圈发有一小时了,与之前不同,没人点赞。
可能因为照片里的男人笑容扎眼,不像作者,倒像个明星,让那些舔狗们汗颜。
杨之玉看着照片里勾起嘴角的何诺舟,像与自己宣战。
她放下手机,这俩人什么情况,她这还没同意把项目转手呢,黎潇就开始运作了?何诺舟又是点赞又是合影,未免有点故意吧?
“和我有什么关系?”她忙切换视角,何诺舟已经是过去式了。
离开登海前,荣善衡去墓园看了爷爷奶奶。
墓园建在山上,盘山公路上到中段,一排排整齐肃穆的墓碑映入眼帘。荣善衡把车停在墓园门外的停车场,迟迟不下车,面对杨之玉,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