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德里安打个响指,“当年圣廷派出三十多支远航队,成功回来的只有这一个。那个时候所有的东西方航线全被海上霸主尼德兰王国垄断,西大陆各国想走都要抽重税,走出这条航线几乎是救了圣城的经济一命。所以船上所有人都得到了相当丰厚的嘉奖,包括柳德米拉,她得到了圣城公民身份,最后选择归籍神圣帝国,到慕德兰读书。”
“除了上将之外,帝国这么多年再没有出过杰出的女性军人。”夏德里安笑了笑,“或者说上将给国会诸位老爷留下的阴影太深——二十年前战争结束后,帝国对女性参军设下了诸多限制,社会的稳定繁荣需要她们回归家庭。”
“所以柳德米拉的军人身份很难得到帝国承认。但并非完全不可能,毕竟她当年的确得到了军医职衔。”
话说到这里,林连雀已经渐渐明白了,“这其中大有文章可做。”
如果柳德米拉能够擅用自己的军人身份,以此为杠杆,甚至可以直接撬动帝国现在的某些现实。
帝国太久没有出现过女性统帅,在此之前,上将是唯一的例外,实在是因为她是个疯子,在二十年前的战争中取得了太多成就,以至于谁敢遮掩谁就是先承认自己又蠢又瞎。
“上将一直在这方面想做点什么,她在艺术方面扶持了很多优秀女性,但是在军队一直找不到突破口。”艾西礼想了想,道,“如果柳德米拉能够擅用优势,得到上将的支持并不难。”
一旦能得到上将的支持,整件事的局势将和现在截然不同,
当初在城堡剧院,夏德里安第一次告诉艾西礼“那是柳德米拉”的时候曾经提到过一句:“我今天在军部见到了她。”
那个时候艾西礼便有留意,柳德米拉的身份或许与军部存在某些关联。
当现实一步步推进,事态逐渐激化,看似将柳德米拉置于了一个全然被动的境地。
但是从一开始——以《梦的原理》当中对纯科学的提倡引起公众视线;
再以论文第三章节“关于情欲”对同性情感的论证转移重点;
当所有人开始讨论同性情感的合理性时,帝国对于“战友之爱”的暧昧立场就会无可避免地被提及;
而这个时候作者本人现身说法,提倡同性情感的人确实有着同性恋人,而她是有着军医职衔的女性——
那么,女性战士,为什么不能成为“战友之爱”的范畴?
事已至此,在座众人基本上都能得出一个结论了。
从《梦的原理》这篇论文引风波开始,或许背后的推手就是柳德米拉本人,即使不是,她在其中的参与程度也必然很深。
林连雀看向艾西礼:“你们帝大的学生都这么变态吗?”
“你别急着消遣我家小孩。”夏德里安悠悠道,“你不如先问问纳尔齐斯,自家学生这么步步为营,他会一点不知道?”
林连雀想了想,说了一句:“我老婆做什么都有道理。”
这样看,纳尔齐斯大闹火车站的行为就有了两种解释:其一,他可能是在尝试把这件事压下去;其二,他是在给这件事加把火,让它烧得更旺。
而在外人看来,又能落得一个全心全意保护学生学术成果的师长形象。
“我已经跟校方说过了。”纳尔齐斯喝了口茶,“他们要是决定撤回已经颁给柳德米拉的荣誉资格,我就辞职。”
“好吓人哦。”夏德里安怪腔怪调道,“这么一来医务室以后都没人翘班了,怎么办呀。”
话是这么说,谁都知道纳尔齐斯背后是机动局,机动局的人在帝大养老,以校方的权限根本管不了。
绕这么大一圈,林连雀也算是服了,他敲敲杯子,说:“我看这回也别敬天才了,敬你仨吧,你仨才是真天才,个个都是人精。”
“彼此彼此。”夏德里安道,“林老板不遑多让。”
四只形状不同的杯子在玻璃桌面上反射着深浅不一的光,装冰水的银杯表面浮着一层冷雾,沁出细小的水珠,装咖啡的马克杯正往外溢出奶油,混着酒液一同流上桌面,盛着碧螺春的紫砂杯子蒸腾出一阵模糊不清的水烟,印有莲花图案的青瓷盏倒映在玻璃上,留下一片深青色的倒影,而在倒影深处,闪烁着星星点点的金色的光。那是秋季的阳光。
杯盏相撞,出“叮”的一声。
这是慕德兰最丰饶的秋季,不远处的露天咖啡座绵延如乳白的层云。
层云之上,晴空万里。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