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傅行简神色微变,“你刚才出去了?”
“这间茶楼的隔间门上无锁,他自己闯进来的。”谢暄心有余悸,面色仍有些苍白,“他自称叫苏什么,好像将我错认成了什么人,楚话说的又不好,满嘴乱七八糟的。”
“苏赫巴鲁?”傅行简蹙眉,若有所思道,“是北狄的三王子,曾在守备府见过。”
谢暄暗暗吃惊。
北狄与大楚同时拥有一个强敌,那就是西羯。
但相较于大楚深厚的根基和广袤的疆土,弱小的北狄更是面临着随时被吞并的危险,所以北狄尊大楚为上国,年年进贡,以求庇护。
北狄人出现在大楚不算稀罕,但北狄王室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夏修贤这里就不寻常了,恐怕是和高似有关,又或者是朝廷有什么密旨。
无论是什么原因,傅行简一个因为自己生病而暂居几日的七品知县,夏修贤也不可能会将这种机密要事告知他。
但谢暄哦了一声,垂下眼睑,去摸了一把瓜子,嘎嘣嘎嘣地磕起来,仿佛比起北狄人,他对这碟瓜子更感兴趣,
“他应该是认错人了,不必理会。”
傅行简却沉吟片刻道,“待回到府衙后,这几日你在内宅好好呆着,不要出来。”
“为什么?”谢暄讶异地抬起头,不明白正好好说着北狄人,怎么就给自己说禁了足,“我不是还要给你誊写文书?”
“文书都有……”似乎是看到谢暄眼神的变化,傅行简改了口,“文书你在内宅书房写也是一样,那边宽敞。”
他有秘密。
这么想完,谢暄又觉得是废话,傅行简当然有秘密。
往远了说,他从一开始就瞒着自己布了好大一盘棋,近了,他在守备府里时不时不见踪迹,做什么却不得而知。
显然,也没打算告诉他,谢暄心里微微有些堵。
“别吃了。”已经送到嘴边的瓜子忽然被捏走,一杯茶递上来,“你病是由肺热而起,吃多了会热咳。”
谢暄回过神来,低头才觉瓜子壳已堆了小山,倒也不是非吃不可,只是他一心难两用,想入神了自己都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放灯去吧。”他拍了拍手,拿起桌上莲花灯,瞧见里头的笺子,拿出来缓缓念道,“春日载阳,福履齐长。”
平时看起来如此普通的一句吉祥话,如今放在他身上却显得有些唏嘘,他哪里福履齐长,分明是履薄临深。
但谢暄看出是傅行简的笔迹,恐怕是他亦觉得这句话送给自己,是再合适不过。
“希望尽如所期。”谢暄笑了下,拿起莲花灯,“我想去上游,最高的地方。”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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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虽多且嘈杂,却也只是这条街上,向旁边多拐一点便人迹罕至。
谢暄一手捧着莲花灯,另只手在傅行简掌中,热烘烘地握着,向河的上游方向而去。
也许是因为家家户户能出门的都去凑热闹,巷子里异常沉寂,大而亮的月亮高悬空中,白亮亮的,将石板路上的每一道沟壑都照得清清楚楚。
谢暄并不看路,他仰着脸看月亮,略慢的步伐渐渐将手臂拉直,他感到傅行简停了下,或许是回头看了他一眼,步子慢了下来。
小时候特别喜欢这样走路,舅舅在前面牵着,他什么都不用管,就只是抬头看着月亮,心中暗暗惊奇它为什么要跟着自己走。
盯着看一会儿,又有些暗暗得意,自己一定也被月亮看见了,不然它为什么只跟着自己走呢。
当时的小谢暄偷偷和月亮约定,他一定保守这个秘密,舅舅却以为他是喜欢牵着玩,每到月明之夜就会来咸宁宫,说自己是一匹马,将他驮在肩上满宫殿的乱转。
他那时觉得舅舅好高啊,还以为骑在他的肩上就一定能摸到月亮,可后来才知道,它是那么远,远到母亲去了,就再也不会回来。
傅行简早已习惯了谢暄时不时的呆,目光随着他一起投向了那轮皎月,中秋的夜里并不算寒凉,这样走一走反而很舒服,耳边已有潺潺的流水声,他们距离那条河已经很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