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他为什麽要让碧衣贼躲在海里,以免被乘岚发现?自然是故意为之:他假作与碧衣贼一夥,令其放松警惕,再来通知乘岚,真是好一桩瓮中捉鳖——就是这个翁大了些,是整片金波海。
他在碧衣贼吞下的发丝上附着了自己的一缕神识……然而,眼下细细感知,竟然遍寻不得其踪迹。
相蕖顿时心里一沉。
且不说那是他的独门神通,以他如今的修为,绝非碧衣贼可以轻易销毁。更关键的是眼下,他已经开了头,要怎麽跟乘岚交待?
乘岚恰在此时问:「你见过他?在哪?」
相蕖只好硬着头皮说:「幻境中一出来,我就到了他附近,原本我在他身上留下了印记,但是现在……印记消失了,奇怪。」
乘岚神色不挠,淡淡道:「这不怪你,他们确实有些自己的门道,连我的印记也能消除。」
在长街时,乘岚也曾经通过感知找到碧衣贼,并用魔气留下了印记,同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见这条路走不通,相蕖又兜回了原点,只好直接问他:「那我的眼睛到底是怎麽回事?你先给我说说。」
乘岚轻捏眉头,叹了口气,只好说:「就是因为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所以才让你先好好休养。」
「你把我的眼睛治瞎了,现在你说你不知道?」相蕖惊叫一声:「可你是照武真尊啊,你……」他失语片刻,才接上了很有些违心的恭维:「你都活了三百多年了,还有你不知道的事情?」
乘岚摇了摇头:「有关於灵山的事,有很多我都不得而知。」
相蕖急道:「这不都是你的地盘了吗?你杀了魔尊,现在整个魔域都在你的掌控下,你还会不知道?」
他一激动,难免情绪上头,口不择言道:「你连他的眼睛都挖了!」
「修口!」乘岚沉了脸色。
「有什麽不能说的?城主都告诉我了!」相蕖还不知道程珞杉的名字,然而乘岚越是不正面回答他,他就越是怒不可遏。
他的情绪甚至追溯到了初见,他眼尖,一眼就发现了乘岚用他的花瓣裹藏官刀,从那时起,他就对乘岚心生愤懑。
後来几经波折,他自认理亏,肯将报仇雪恨一事放下,又自认为对乘岚奉上了好脸,他自觉仁至义尽。
然而究其内心,相蕖还一直惦记着这事——恩怨仇恨他已经用一条命相抵,乘岚挖他的眼睛,肢解他的尸身,就真的有那麽恨吗!
甚至很难说清,他心里究竟是愤怒更多,还是委屈更多——他害人在先,他原本没资格质问乘岚。
「……别再提他。」乘岚看着他,眉头紧锁,还是头一回如此怒形於色。
「为什麽不能提?」偏偏相蕖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乘岚愈是回避,他愈是想要迎难而上:「你究竟是有多恨他!」
「闭嘴!」终於,乘岚也无法控制情绪地大吼一声,甚至顾不上措辞文雅。
魔气以他为中心爆发,方圆百里草木尽皆化为飞灰,相蕖也被弹得飞出好远,又在瞬息之间被虚空一爪狠狠地捏了回来。
相蕖喉头一甜,强忍着五脏六腑中翻涌的魔气,将一口逆血咽了下去。魔气像枷锁一样捆住他的手脚身体,将他虚悬在乘岚面前。
乘岚切齿拊心,似乎承受着莫大的痛苦,几个字几乎是从他牙缝里被硬生生地挤了出来:「别再提他。」
他心知相蕖一身反骨,说完这句话,就用魔气狠狠地封住了相蕖的嘴巴。
收拾完了相蕖,乘岚也一时间心烦意乱无话可说,原地盘腿打坐调息。
在一片荒芜之中,他抽出藏官刀置於腿上,将几片白绢般的花瓣捋平摊在手心,握了又握。
相蕖听到他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随着不断地重复这个动作,甚至连控制着自己身躯的魔气都变得温驯,不复方才的破坏性。
良久,乘岚才说:「你想知道你的眼睛怎麽回事,也很好奇这把刀,这其实是一码事。我现在告诉你,这把刀曾经属於一个我很重要的故人,但是,他死了。」
相蕖知道,他说的是师弟文含徵。
「我亲手杀了他。」
等等……什麽?相蕖瞪大了眼睛。
「你应该知道他是谁。」乘岚深呼吸了一口气,轻声吐出那个三百年间无数次在舌尖萦绕的名字:「红冲。」
怎麽会?他肯承认……他竟肯承认这把刀属於自己?
相蕖怔了片刻,突然暴起挣扎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