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父亲的脸上,竟没有一丝丝痛苦,反而是诧异,惊叹,迷惑,又豁然开朗的表情。方塘慢慢转过身,看着刚刚苏醒的妻子,和一脸震惊的儿子,他忽然感觉到,万般愧疚,这些年,他什么都没有告诉他们,直到死,他们都不知道为什么。
只有那诗,天涯一定要铭记于心!
“湖光秋月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遥望洞庭山水翠,白银盘里一青螺”。
一定要记住啊,天涯。
世界旋转了起来,方塘的整个人,忽然间没了力气,一头扎进了土里。
血,像身体最后的挣扎,胡乱的寻找着出路……他死了!
天涯的母亲踉跄着跑上去,伏在方塘的身体上,身体还有余温。一番凌辱,早已不能苟活,更何况,丈夫已经死了。她猛地回头看了一眼天涯,那一眼中的悲愤,不舍,绝望,久久的留在了天涯的记忆里。
他的母亲,自尽在父亲的尸旁边。
天涯嘶喊着父亲母亲,向二人的尸冲去。有一道黑影飞射而来,径直将天涯幼小的身体,死死的钉在了围墙之上!
天涯,也垂下了头,那把刀,是一把短刃。
那四名男子中一人查看方塘夫妇二人尸体,回身禀报,都已死亡。
四人中为的那人,向柳轻寒一拱手“柳大人果然是当今一顶一的高手,游龙剑名不虚传。丞相要查的事情,今日只怕也没有什么进展,下一步,大人意欲何为啊?”
柳轻寒的游龙剑已然归鞘。
击杀方塘后,柳轻寒未曾有一丝挪动,负手背剑而立。
秋风飒飒,有些初冬的凛冽,天边的夕阳一点点的沉下去,草木影子,铺天盖地的从远方侵袭而来,连成一片。天渐渐黑了下去。
柳轻寒一言未,沉默的像他的一袭黑衣,像倒在地上的方塘,像流干了的血,像死去的妇人静默的躯体。
“哈哈,柳大人与故人相见,未及寒暄一诉旧情便刀剑相向,性命相搏,确实有违人情。只是,我等兄弟四人,奉相爷之命,前来协助一二,既然此事已了,大人下一步要去哪里,烦请告知,我等也好禀报妥当。”说罢,脸色微沉,言语之间透着一丝威胁?
柳轻寒脸色微变,转身拱手道“陈大人言重了,是我一时思量太过,分了心神,如今方塘已死,但是图的线索未断。我准备起身前往溧阳,去见一人,不知四位大人是否同去?”
“那倒不必,我等要回去复命,本来相爷交代,此行索图只是其次,主要还是要清理当年见过此图的人,尽然任务结束,我等告辞”说罢拱手作别。
柳轻寒并不答话,转身纵身而起,施展轻功,一路踏风而去,竟先于四人离开。
月亮升了起来,静静地照着这一地的凄凉。
那四人其中一个忽然问道“大哥,你看刚才,柳轻寒这厮击杀方塘,是不是尽了全力?他俩过招之间有没有拖延时间互通信息迹象?”
“尽没尽力,你还看不出来吗,我们四人联手攻击,就是为了试探方塘深浅。方才两人的交手,均是命悬一线,不留后手。我等如实回复即可,走”说罢,转身离去,其余三人紧随其后,几个起落之后,消失在黑暗里。
只是……
天涯没有死,因为他是个孩子,他的生死,当然不被人放在眼里,所以,他侥幸活了下来。
黑,是无尽的黑;静,是毫无意识的静。在天涯还挂在墙上的这段时间里生的一切,他都不知道,如果他知道,他一生的命运也许不是这样!
但谁知道呢,命运从来就只有一条路,永不回头。
农家院子在杀人以后,慢慢的遁入了黑夜。夜风吹过来,只有微微起伏的花草,还有小院角落里白日里晾下的随风飘动衣服,这些衣服,再也不会有人收,也不会有人穿,这些无主的衣物,只能静静地风化腐蚀,过完漂泊无主的一生。
秋夜的月亮惨白雪亮,像一把锋利的刀。白霜似的月光落了一地,地上伏着的尸体,安安静静的,像两条起伏的土堆,空气里血腥味已经散尽了,只有夜来香的香味,一波又一波,趁着这秋季最后的时光,肆意的挥洒。
院子的门走进来一个人,迈着从从容容的步子,轻飘飘的踱进院子。这人一身紫色锦绣长衫,头上一副紫纱逍遥巾,手中摇着一把古香古色的拂尘。这人走到方塘夫妻尸体前,俯身查看,轻轻摇头。
起身的一瞬间,月光照在此人的脸上,竟是一名六十多岁的老者,面容清瘦,神采淡然,像是修道之人。
这老者回头看了看仍挂在墙壁上一动不动的天涯,迟疑了一下,走过去一把拔下短刃,一手托住天涯瘦小的身体,只这一托,看着面色忽变,忙以一指试探鼻息。
“还活着?”忽然身后传来一句冷冰冰的声音。
紫衣老者急忙回身,手中拂尘一抖,院中不知何时已然有一人无声站立。
“是!”老者惊讶道“属下参见韩大人”说完单膝跪地。
“这孩子尚有呼吸,属下这就按大人吩咐施救。只是不知大人为何亲自前来?”
那人走到方塘尸体跟前,凝视良久。忽然开口说道“柳轻寒已经去了溧阳,方塘已死,这条线索,不能断。这孩子,之所让太行四恶留下一条命,就是为了日后或许有用。去找个人,和朝廷无关的,教他功夫,日后游历江湖,暗中监视即可,或许他能知道些什么”。
“属下明白,这就去办,只是此事是不是同样需要瞒着柳轻寒”
“柳轻寒是人是鬼,还不清楚。这孩子的命本就是瞒着他的,以后的事,他也不需要知道。况且杀人的人,只管杀人就行了。你去吧……走之前把尸体……烧了吧。”
说完,人影一闪,已经飘到数丈之外,再几个起落,已经消失的干干净净,就连他刚刚站过的地方,也是连一个脚印都没有,只有一声水都没有听见的叹息,还没落地,已然散尽。
此时,紫衣老者方敢站起身来,长吁一口气,额头之上,竟有一层细细的汗珠。这老者看着还在怀里的天涯,用手极的点了几个穴位后,一挥手,地上的几具尸体猛的腾起熊熊大火,随后便带着昏迷不醒的天涯,从院子的小门转了出去,几个大步,消失在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