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就再不走了吗?”
在最后一段日子临时居住的帐篷里,磐妹的眼睛里闪着喜悦的光芒。
李明都一边往火堆里添柴,一边说:
“只要食物多,就一定不走啦。”
红彤彤的太阳挂在西山的顶上,她咳了咳嗽,然后哆嗦着说道:
“就一直在河畔生活了吗?”
“对。”
巫师沉着地说着。
夕阳暖黄色的光影照进了帐篷里,在人们的笑容上滑过。从大河上吹来了畅快的晚风,壕沟的旁边,几颗开了花的树木的叶子便在风中微微地摇晃。可爱的蜜蜂与蝴蝶在花间飞舞,于是原野上就飘满了芬芳。
那点病弱好像消失不见了,磐妹的嘴唇激动地翻起了红晕,她快活地、用自己粗糙的风霜的手拿着勺子慢慢地转动陶罐里的有肉的野菜汤。
她知道她那点说不出的梦想终于实现了。
生活稳定以后,已经不再年轻的李明都又想捡起他那点过去的数理化的知识,既是为了传授,也是为了自己不会遗忘。
只是想要传授知识在这个时代是困难的,因为物质的条件并不满足。别说是先前那漫长的迁徙,就算是如今稳定在一个水草丰茂的地方,因为农业还在萌芽,也就没有人可以摆脱繁重的劳务,只有零星一两个巫师靠着整个部落的供养可以安心于神秘的探索。
每次磐巫传道受业,不管是年轻人还是孩子都恹恹地并不热爱于听课。有的已经困倦地睡着了,有的一直在和蚊虫做殊死的斗争,有的男孩或者女孩则两三步躲在人们的背后,和其他的女孩或者男孩谈他们喜欢的事情,接着悄悄地退出人们的队伍。
李明都倒也不甚烦恼。毕竟在二十一世纪,夏天有空调,冬天有暖气,衣食丰足的他自己也没能把自己学成个好样子……对于部落的孩子们,他唯一的要求就是能学会未来人要花去小学的六年去学习的最基础的那点理学的知识。
而一天天的授业中,基本没一两个小时,年轻人或者孩子们都会散去,只会留着一两个与李明都相熟的磐氏家族的家伙不好意思离开,接着就会变成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白天生的事情,而李明都一个人在那里雕刻石板,留下自己的记忆。
一次太阳落山,在火堆边上,磐氏家族的新生代问起磐巫的来历。李明都自己没有回答,磐麦已经手舞足蹈地说起来了:
“你们不知道,两位异人磐巫都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他们是特别的特别的人。”
孩子们对这种富有神秘色彩的故事比起数学要感兴趣得多。
“石头,是什么石头呀?”
火堆在人们身旁熊熊燃烧,远处的山坡上泛着一种好看的余暮的薄紫色。磐麦指着比山坡更远的地方说道:
“你们忘记了吗?之前我们到达的那个山谷,喏,就在那里,长着许多尾巴草的地方,那里不是有一块好大的特别的漂亮的有棱有角的石头吗?据说那块石头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哩。”
磐麦年纪已经很大了,算得上族里的老人,不过性子还是像小孩子一样,走起路来大摇大摆,讲起话来手舞足蹈。李明都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说到山谷,就长着双臂比个山谷的样子,说到石头,就手指相触比了个石头的样子。
“怪不得有一天黑夜,我出去嘘嘘的时候,就看到那个大黑家伙的身体像是壮壮的石头!”
一个孩子说。
另一个孩子则问:
“那石头里是不是另有一个世界?”
“或许是吧。”
磐麦答道。
“石头里的天地是什么样子的呢?”
“这……”磐麦望了望李明都,“就只有磐巫自己晓得了吧。”
接着,第三个孩子好奇地说道:
“那么大巫还能回到石头里吗?”
李明都像是没听到一样在望着远处的山坡,磐麦侧西视这大巫的侧颜,一下子噤声不言。儿童敏锐地感受到了周遭沉默的肃静,缩了缩自己的身子。周围只剩下柴火燃烧所出的噼里啪啦的声音。
太阳继续西斜,宇宙一片冥冥。在临时帐篷的后头,磐娲正在独自记录天上的群星,以和巫咸的手稿进行比对。她也听到了孩子们的谈话,浑身颤了颤。
“爸爸……妈妈……”
她的老师巫咸仍然是吃不下多少饭,昏沉沉的日子要比醒着的日子更少,骨瘦如柴,恐怕活不了多久了。死亡的恐怖正在迫近这个无知的女孩。她回想起来许多日子前和其他人一起在荒野上寻找磐姐的时候。当时,飞在天上的父亲说,那具被野兽啃得不成样子的身体就是磐姐。
每次想到那具尸体的样子,磐娲都忍不住要打一个寒颤,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攫住了她的灵魂。
而磐妹的身子也是一天更比一天差,食物匮乏的时候她吃不下多少东西,食物丰盛了她还是吃不下多少东西。原本她还想要和其他人一起搬石头建房子,磐娲严厉地制止了她的举动。
“妈妈,你该好好休息一会……别折磨自己了。”
谁知这位母亲微笑了。她既没有在想过去,也没有在想未来,她所想的只有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