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掌触碰在软絮上的一刹木心便昏沉陷入睡眠,银信忍泪咬牙替她解了衣裳卸了妆,看着她一动不动,笃定询问“就是她是不是?就是她让你变成这样的!”苏银信其实困惑,这样骄傲的姐姐,为何会对这样糟糕的仇人烦心恐惧。在她的眼中,从没有什么能让师父恐惧:她背着自己走过毒草遍地的沼泽,随手拾来野竹打跑了对自己虎视眈眈的大虫,揪着竹叶青的七寸逗笑哇哇大哭的自己,寻不着水的时候甚至淡然将手腕划开抹在自己唇间……这样的姐姐怎么会害怕一个脆瓷似的废人?
姐姐!姐姐!你在哪儿呢?!!
恍惚听着银信焦急,她快步朝那声音走去,却只觉身体轻空,推开门扇,苏银信笑的花儿一般奔向铜镜旁的女子,她望着镜子比划着手里的木凤翎,将它插进女子间,眉眼里骄傲而自得“姐姐的头最好,谁也比不上!这木凤翎只能挂在这样的髻上才得益!”木心好奇俯身望向铜镜,那镜中女子分明是自己的脸庞。讶异之下,铜镜里的魅惑红唇惊人的勾起一边,苏木心惊得猛跌在地几乎尖叫出声。
那女子起身满意理了理罩衣上的褶痕迹,下了楼去,在一地跪迎的“请王妃安”中快步扑进三皇子怀中。
好似真的无人可见她身形,她眼睁睁看着另一个自己在丈夫的臂弯中安稳享受着他的拥吻和眷恋。直至情浓之时,她替他宽解衣带,将那缥碧药囊牢牢捏在自己掌中,挑衅似的扭头望着自己,邪笑的双唇早已被男人的吻蹭花了口脂,“我才是钰儿!”她沉浸回温存,听着男人粗喘间连声轻唤“钰儿、钰儿……”
她不是!天旋地转。苏木心头痛欲裂,心肺焚灼,跪地痛哭,喃喃无措“我不是钰儿,我是玉儿……”脑中犹如窜进一条小蛇肆意绞弄着里每一处经脉“我……我我到底是谁??”
地动山摇,她跪倒的一方急陷落,万条蛇虫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她拼尽全力却永远留在深渊似的坑底。啃噬、撕咬,注毒,痛意从头皮,从脚底,从手腕,从脖颈,从胸口疯涌驻进心脏,痛的近乎爆炸,她要张嘴求救,百条小蛇便蜂拥进她口中,在唇齿和喉咙间扭摆挣扎,恶臭,腥滑,湿黏让她反胃。呕吐!当她产生这样的感受时,她已经亲眼见着不计其数的蛇蝎幼鼠从她口中悉数呕出,它们挣扎着热热闹闹重新顺着自己七窍爬回身体之中。她放弃了,任由自己埋没在毒窟之中,成为其中一只。
暗云涌动,闷雷滚响,紫电矍铄。忽而一只大手为她拨开一盏明月。师父!她陡然清醒,可一口浓稠鲜血喷向自己的眼睛,她再定睛时只能感受到臂弯冰凉沉重和师父染血白袍。
“医者之道!如何算对?如何算错?”累累白骨之上尖锐冰冷的声音犹如巨石压在她肩头“若医活着便是对!死亡便是错?那我问你?我如何错了?!”尖锐之间的压迫陡生让她窒息“没有前人的不计代价!你如何心安理得走得今日之径?!”
丫头!!!
苏木心猛地睁眼,犹如从水中清醒。温伯伯瞪住银信命她收了针,又狠狠捏住她近乎湿透的肩头咬牙“丫头!振作点!”
病无常形,医无常方,药无常品,顺逆进退,存乎其实。
苏木心再立于书案边,肤唇惨白,却眼出凌厉,她极尽全力控制腕上震颤,默着自己曾经烂熟于心的药笺,偏偏记忆断续,只得翻出书来誊抄。
不过两页的《本经疏症》笔锋绵软,疏漏百出,苏木心战栗放下毛笔,顶着温伯伯的讶异冷静道“我满眼望去,墨迹皆呈虫蛇残喘之姿。脑中屠戮、禁锢、绞杀、脱骨……血糊着黑绿的蛇毒连成一片。”她侧目轻吐,人间地狱就在眼前,可她仿佛麻木一般,冷静得令人咋舌,“我已经许久未用过那蛇石,可毒性好似越重了。”
“蛇石无毒。”温伯伯带着不足的底气斜视不远处的苏银信,笃定“老朽亦试过。它也不曾招引何物,就是你的心乱了。”他严厉依旧“我明日再来,你得抄够五十尚可。今日五十,明日一百,后日两百。我日日来查,不可懒怠。”说罢利索拾掇自己的包袱,大摇大摆下了卿婷楼。
木心无言,缓缓将自己浅云色睡衫褪去,换了身鹰背长袍。她咬牙撕下一条,蒙系双目,摸索蘸墨,朝着银信缓缓温和却坚定如石“我背不住。你念,我写。”
莲叶开合,日落月升,朔宁王都石像般立于二层外廊,望着花格木窗里被笔墨宣纸近乎湮没的妻子。苏银信乖巧立于案边,一遍又一遍哑着嗓子念。她落笔的度亦越来越快,呼吸也越顺畅。偶尔时有脱水昏厥之时,却随着呕出的血色从浑玄到红黑,一日甚过一日。
这丫头,命硬。心更硬。温老伯眉目舒展,却盖不住眼底黯然,倔强与医者不是一件幸事;与重明更是逃不掉的劫数。
顾北南弦遥遥立于荷池,感慨万千。曾经朔宁王中邪似的魇在混沌期间,他们便日夜轮流陪着他舞剑挥拳,一日日陪着他知晓饥渴,察觉疲惫,再到晨昏有律……
兴许真是命定的人,都得走过一遍相同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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