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她变成了梁佩秋。
如王瑜盼望的那样,添一字,秀且英。她蛰伏安庆窑数年,与炉火相伴,醉心瓷艺,步步为营。
每一步她走得都不容易,可每一步她都倍感踏实,她终于成为了人人艳羡的“小神爷”。
她想,即便梁佩秋是一个女子,也可以立足当世了吧?她终于可以坦然地面对生为女子这个事实,终于在窑口有了不可替代的本事,终于可以摒弃世俗伦理的规训,堂堂正正做一个女把桩。
可是,在徐稚柳重新进入她的生命后,她现,她所预想的一切仍有着不可违逆的前提——她需要嫁给王云仙,以王家妇的身份行走窑口,才能施展抱负,为人敬重;亦或,藏身男子外衣下,才能被看到,被提起,拥有和徐稚柳一较高下的资格。
无论哪一点,作为女子的她都做不到。就连作为一个小女子,那点可怜的爱慕之心,她都无法宣之于口。
那么梁佩秋又能做到什么?
那一片乍见惊心日久模糊的光芒,她甚至还没触碰就已陨落了。徐稚柳用亲身经历告诉她,想要作为一个女把桩在景德镇立足,并非她想象中那么容易。
她做不到,远远做不到。
以前是,现在也是。
那么梁佩秋究竟是谁?那个秀且英的女子,究竟能做什么?
她究竟为谁而活?
梁佩秋带着种种困惑站在江水楼前时,虽然答案还不明了,但她知道没有太多时间给她了。她不能停下,徐忠等不了,湖田窑等不了,安庆窑也等不了。
她必须尽快解决这档子事,才有可能思考自己作为梁佩秋,未来的路该如何走下去。
当下,她必须先把胡乱的心思整理妥当,一心一意对付太监。
不过她到底小瞧了安十九,安十九也有为人处世的原则,其一就是不会给人第二次机会。当初他不是没有向她伸出过手,可惜她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她和徐稚柳都选择了堂堂正正的方式一决输赢,可在安十九看来,那无疑和小孩过家家一样滑稽可笑。
对此,他曾毫不掩饰地对周元说道,“徐大才子和那位小神爷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都天真烂漫地遭人恨呢。”
而今安十九听到底下人回禀梁佩秋求见后,倒是不恨了。
他一挥手,底下人会意,匆忙下楼将梁佩秋拦住。
“大人包场宴请贵客,谁人胆敢擅闯?”
人还没到,声音先传了出来。梁佩秋抬头,见那人作奴仆装扮,五短身材,留着短硬胡须,迎面一个横跳,就上前来推开了她。
“哎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大名鼎鼎的小神爷吗?稀客稀客,今日怎么有空到这里来呀?”
梁佩秋被推地踉跄,勉力拄着拐杖才维持平稳。料对方故意刁难,她也不生气,双手抱拳行了一礼。
“小哥,我有事想求见安大人,劳烦您通禀一声。”
“哦,那您来得可不巧,大人正在里头商量要事呢,恐怕没功夫见您,不如您择日再来?”
“不知安大人议事到何时?我可以等他。”
“这不好说呀。您瞧这天,眼瞅着就要下雨了,我看您腿脚也不方便,还是改日再来吧,万一有个好歹,我家大人可担待不起呀。”
“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烦请您……”
“行了行了,别挡在门口碍事。”
那仆从不等她说完,挥挥手就要走。梁佩秋忙上前往他手里塞了一吊钱,恳求通融。
对方轻咳一声,左右看看,不动声色地将钱收入袖中,语气和缓道:“那你且先在此等候,我进去给你捎句话,至于大人见不见你,我就做不了主了。”
梁佩秋拱手道谢。
谁料那仆从一转身,猫进厢房躲风去了,根本没有向安十九禀报。梁佩秋独自一人立在阶前,身后大街上人来人往,时不时向江水楼投来一瞥,小声议论着什么。
入夜后,江水楼一带连着两岸画舫火树银花,锣鼓喧天,安十九同人饮宴至子时,城外宵禁,城内仍旧靡音不绝,直至三更。
贵客们相继离开后,安十九仍躺在榻上,醉卧美人怀中。周元立在窗边朝外看了一眼,说道:“大人,下雨了。”
一入梅雨时节,大小雨讯不断,腿脚不利索亦或有风湿邪症的人可要受罪了。
安十九慢摇团扇,咬一颗美人送到嘴边的葡萄,哼着小曲唱了段京戏才幽幽开口:“人还在?”
周元特地留意过,点点头:“在的,一整晚没挪过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