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鹞一见到她,飞也似的扑到她怀中,控诉起徐大仁的恶行。
那厮实在是坏得没话说,仗着背后有权贵撑腰,加之徐忠下了大狱,就连湖田窑的小姐也敢染指。好在阿鹞机灵,没有一味反抗,而是假意应承,再趁其不备出手。
绳子、鞭子都是徐大仁准备好的,也不知要玩什么花样。
梁佩秋多年当做男子养,对男女房事比阿鹞了解更多些,只粗略扫一眼地上的物事,心中就有了成算。
这些闺房之乐的花样,即便青楼女子也未必能受用,何况养在深闺里的小姐。
一想到阿鹞差点要经受的种种,梁佩秋火冒三丈,没忍住上前踹了徐大仁几脚。趁着湖田窑窑工闯入一团混乱之际,各路人马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光听到人群里徐大仁接连不断的惨叫声,却不知究竟是谁下的手。
只是这么一来,阿鹞的名声到底坏了。
姑娘家名节不保,放之四海都免不了遭人议论,梁佩秋怕她伤心,不敢细问,谁知阿鹞全不在意,“反正我也不想嫁给周雅,那人根本不是真心想娶我,他只是想娶湖田窑罢了。”
梁佩秋没见过周雅,不好评说什么,只尴尬一笑。
阿鹞又拉着她的手殷殷道谢:“这是你第二次救我了,我们真有缘分。”
“我没做什么,就算没有我,你也可以脱困的。阿鹞,你很厉害。”
阿鹞笑起来:“是吗?有你这句话,我觉得很值。”
她是真心为自己的作为感到开怀。在今日之前,她完全没想过有朝一日能对抗徐大仁那样臭名昭着的坏人,还能给他一顿教训。
便其中有几分侥幸成分,她也开心,这是她第一次独自面对人生的逆境。
至此,她也才明白,先前的人生有多平顺。被徐忠宠爱着,被徐稚柳照顾着,在湖田窑的荫蔽下,任凭风再大雨再急,她也不曾有过片刻的忧虑。
她对梁佩秋说:“我总有一天要长大的。”
梁佩秋说:“你慢慢来,不要太着急了。”
“我也想,可我担心爹爹,那地方总归不如家里,每多待一天我就忧心一天。如今家里只剩我了,谁也不会给我时间再等我慢慢长大了吧?”
先还笑靥如花的少女,转瞬变得落寞。这一落寞,仿似从头丝儿到绣花鞋上的针脚都跟着落寞了。
她望着梁佩秋,翦水秋瞳闪着细碎的光:“你不也是吗?”
梁佩秋嗫嚅着嘴唇,想说什么,终而无言。
其实阿鹞说错了,她是一夕之间被迫着长大的,面对的是迫在眉睫的困难,故此病急乱投医,而她不一样,她从小就面临着许许多多的困难、许许多多的非议。
她从晓事的那一天起就被迫着开始懂事,以至于多年下来,处处隐忍,乖觉听话,完全失去了自我。
王瑜说她不知道自己是谁,想要什么。诚然事实如此,可这不恰是梁佩秋该有的宿命吗?
原先她很羡慕阿鹞,若非被保护得密不透风,她怎会那样天真可爱?伶俐又善良。她身上实在有太多太多梁佩秋足以艳羡之处。
初到景德镇时,她就明白了这一点,她和阿鹞之间的差距太大了,大到她从未想过和阿鹞比较什么,争夺什么,可就是这样一个高不可攀的女子,如今在她身旁,遭受了莫大的屈辱,需得拽住她的手才能度过漫漫长夜。
她忽而觉得曾经的种种境遇,似乎没那么差了。
漫漫长夜里,两道依偎的身影投射在脚下,伴着莹莹月光,长夜也好似不是长夜了。
只王云仙是男子,通晓男子的毛病,比她们想得更深一些。这一晚闹得动静不小,不少人都知道徐鹞和徐大仁共处一室数个时辰,便是湖田窑的窑工,回到自家里,难保不对婆娘们啰嗦几句,怎可能没有风言风语?
果不其然,没有多久周雅就得了信儿,从祁门赶来。
他贪图湖田窑的风光,不甘就此罢手,可也不能贸然被戴一顶绿帽,是以随身带了一名老嬷嬷前来。据传这名老嬷嬷曾在宫里当过差,专给贵人验身,眼睛毒辣,瞧一眼就能断定是不是处子。
得她检验过的必不作假。
周雅以婚事要挟,阿鹞不堪受辱,叫人将周雅赶了出去,当夜起高烧。数日间,整个人憔悴了一圈。
梁佩秋也跟着气恼,恼到恨不能将周雅打一顿。王云仙一听,随即招呼几个小厮出了门。
是夜,乌衣巷中突然被人用麻袋兜头罩住的周雅,狠狠挨了一顿揍,整个人鼻青脸肿,没一处完好。他估摸着是徐鹞派人干的,气不打一处来,可在他人地盘哪敢嚣张?是以,天一亮就灰溜溜地出城,回了祁门。
阿鹞一口浊气吐露出来,身子才逐渐转好。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现如今横亘在他们眼前的,仍旧是徐忠和王瑜二选其一的难题。
安十九给的时间不多,梁佩秋也不敢耽误,每一日都在寻求法子。偌大景德,原先都是排着队求她赏脸包青的人,而今一个个不是生病告假,就是远游外出,总之各有各的缘由,各有各的苦衷。
梁佩秋知道他们的不易,自古以来都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她不怪任何人,也怪不到任何人。
眼看日子临期,就在安十九又一次派人来请时,梁佩秋得到一个转机。
而这个转机并不是一个好的转机。
事实上,是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一个转机——王瑜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