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计让蛇落网整件事水到渠成,唯一被他们低估的是居九与女官的情意。
那晚在鹤馆抓住女官后,梁佩秋就将女官藏到了湖田窑在郊外的冰窖里。镇子里人多眼杂,不便行事,那冰窖人迹罕至,正是藏人的绝佳之处。
王云仙第一次来时很是稀奇,左看看右摸摸,为冰窖暗门的设计和逃生通道不住赞叹,问梁佩秋从哪寻到的好地方。
梁佩秋脸颊红彤彤,白了他一眼。
关于那混沌的一晚,虽是初次,但她已不想再回忆起。她固执地把和他之间的良辰,放到云水间铺着层层旧衣和灰尘浮动的的屋舍。关于那个雨夜每一缕风吹过心头留下的感觉,都让她刻骨铭心。
她扫过冰台上凌乱的稻草,努力不让自己回想曾经的细节,把注意力放到女官身上。
为了让那女官吐出真话,整个问询过程只有她一个人。可不管她如何施压,女官始终闭着眼睛不置一词。
那是个年近四旬出自内廷的女官,受过普天之下最为严苛的教习,非一般女子轻易就受骗上钩。
既然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不能撬开对方嘴巴,梁佩秋只能威逼利诱。谁知那女官水泼不进针扎不透,连个眼风都没给她。
她还是第一次碰见这样的女子,不由心生几分敬意,又不得不把事实剖析给她看:“居九若对你真心,怎会将你置于危险当中?你根本就是被利用了!”
以居九的老谋深算,岂会把身家性命放到一个女人身上?那女官终于慢悠悠掀起眼皮,朝她吐出两个字:“愚蠢。”
那是问询的几天里她唯一一次开口,在梁佩秋诋毁居九对其情意时,梁佩秋忽然明白过来,或许从一开始她就用错了方法。
于是当晚她放出消息,人已自裁。王云仙的狐朋狗友们四处一散播,人人都知鹤馆死了个女官,果然不出三天,居九就主动找上了门。
王云仙还在震惊当中,就见那宛若死尸的女子,忽然对居九破口大骂起来。
“我早就说过了,当初孙旻以培养女姬的名义把我送给你,为的就是笼络你,好让你为他卖命!这些年你我之间不过逢场作戏,演给孙旻看,何必当真?是我贪心想取了那笔银钱好过下半辈子,你也答应了把家财都送给我,怎么现在又跳出来?莫非后悔了想不认账?你个老色批,真是白瞎了我这些年!”
居九任由她骂,眼睛不错地看着她,看她还好好的,便很快活。
活到这把岁数只栽过一次,就是对这个女人。他岂会不知孙旻用意?可明知是毒,仍要饮鸩止渴,可见生死早有定局。
“戏唱到终场,总有个收尾,我不想只当戏中人。”所以,在饱受了这些天的折磨后,在听到她的死讯后,他终于作出了选择。
“燕娘,是我害了你。”
那女官使出浑身解数,才骂出了力所能及的所有脏话,不想得到的是这么一个答案。她整个人都僵住了,尔后往地上一瘫,大哭起来:“你个天杀的!为何来救我?为何不跑得远远的,我恨死你了!”
居九上前揽住她,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慰:“别哭了,是我来晚,让你受苦了,都是我的错。”
王云仙何曾见过这样的居九?这还是那个让都昌帮人闻风丧胆,让徽帮人心悦诚服的钱庄老大吗?
一把岁数了也不肉麻,王云仙先是哑然,后是唏嘘,见他们拥在一起浑然忘记了身处何地,又抖落几下鸡皮疙瘩,咬咬牙开口道:“那什么……我先打断一下,不管你们怎么分赃,那三间福字号钱庄得归我,咱可是先说好的。”
他这么一开口,原还算温情的场面被打了个稀碎,女官神色一僵,红着脸推开人,居九也不禁弯了弯嘴角,叹笑道,“真是个执着的年轻人。”
他还夸王云仙,“此志不移,你必成大器,今后景德镇的钱庄怕是要改名换姓了。”
王云仙:“我谢谢您嘞!”
最后梁佩秋出来作总结陈词:“留下证据,你们可以走。”
女官一愣:“当真?”
居九也不免惊讶:“为何?”
梁佩秋说:“你们与孙旻共事已久,应该比我更了解他的为人,凡被他刺了青的,能有一个活着走出江西吗?即便侥幸翻山越岭逃过每一个关隘的检查,到了京城,就一定能入得了皇城那扇门吗?”
女官与居九仔细地想了想,俱都说不出话来。事实便如梁佩秋所说的那样,孙旻所谓“江西土皇帝”的称号并不是个玩笑,在这里他和称霸一方的诸侯没什么两样,盖因他没被逼到自立为王,对那千里之外的皇帝还存着几分为人臣子的敬畏,亦或还没有一举成事的资本,这才没有大开杀戮。
可如果有一天,孙旻当真被逼到那份上,那么他们这些人,谁都跑不出江西。
梁佩秋早前和徐稚柳商议过,把人交给吴方圆,以敲登闻鼓的方式跃过京兆府尹,直接上达天听,可要实现这一点实在太难,一则吴方圆的手伸不到江西来,无法确保人质的绝对安全;二则即便敲了登闻鼓,也无法确保京兆府外,皇城里最高级别的三法司就能一举歼灭孙旻。
说到底,还是孙旻位子太高,掌权太重,而居九太过渺小,渺小到可以随随便便死掉,所以,与其大动干戈送人出城,逼得孙旻撕破脸,倒不如先按下不表,蛰伏以待。
“就当你今天没有出现过,还像之前那样消失了,可如果有一日孙旻被伏亦或势颓,你需得出来作证。以字据为证,赌你居家一门九族。”
“若我不从?”
“你可以死,同样的,我不会对居家的将来作任何保证。”
居九眯起眼睛:“你凭什么?”
梁佩秋说:“我只是一个无名小卒,没有任何倚仗。”说这话时,一直隐没在暗处的黑衣人,拔出了剑。